“他在放学的路上跟大霞打架了。”霍飞虎的二丫头霍夏霞走到龚秀珍跟前,说了句打架的话,背着书包跚跚走进大门。
“娃儿打架是常有的事,你为啥打我家娃么,有种的出来,不要把气撒在我娃身上,你看把脸打成啥了。”龚秀珍轻轻抚摸蛋儿红肿的小脸,盯着霍飞龙家的大门说了两句,算是帮蛋儿出气。蛋儿止住哭声跟母亲回家。
“你说,为啥要跟大霞打架?”龚秀珍走进厨房准备做晚饭。
“我我”蛋儿哼叽了半天,也没找出个恰当的理由。
龚秀珍追问:“跟女娃打架,你还好意思哭。你说,为啥要跟大霞打架?”
“放学路上,她把我推倒了。”蛋儿从书包里取出两个流水的柿子,流着泪花儿走近母亲:“你看,把我的两个柿子压扁了。”
“这不是西红柿么,扁就扁了,打啥人吗?”龚秀珍瞥了一眼蛋儿手中流水的柿子,以为是西红柿,没什么稀罕。
“不是西红柿,这是柿子,从远地方拉来的,你闻闻,味道香得很。”蛋儿双手举起柿子,望着母亲说。
龚秀珍低头瞅着蛋儿手中红彤彤的“西红柿”,比西红柿个大色艳,散发出一股果香味,这种味道她从来没有闻到过,西红柿好像不是这个味,她真的叫不上名,更没有尝过它的味道:“我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啥时候见过这玩意,你说这是啥?”
蛋儿用幼嫩的声音说:“西红柿,不是,这是柿子。”
龚秀珍听说过柿子这个名,却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柿子是啥模样,心里嘀咕,我都没见过柿子,你咋能见过柿子?她一口咬定:“这就是西红柿,只是跟这里的西红柿不一样。”
“不是的,哈哈哈,你连这个都不认识,这就是柿子,卖柿子的人说的。”蛋儿自作聪明,竟然嘲笑起母亲来。
“啥,柿子?柿子和西红柿有啥不一样?”龚秀珍疑惑的问,低头仔细瞅了瞅,拿在手中闻了闻:“味道真不是红西柿。”
“妈妈,切开一个尝尝。”蛋儿买来这么长时间,还没舍得品尝,催促妈妈切开尝尝。
龚秀珍没见过柿子,看到红彤彤的柿子,还以为是西红柿。不管是远地方来的柿子,还是本地产的西红柿,只要在蛋儿手里,不是买就是偷。他中午拿了四个鸡蛋,换钱买作业本,他哪来的柿子?她盯着蛋儿问:“你说,这柿子是哪来的?”
龚秀珍忽然问起柿子的来历,蛋儿低头不语,刚才的笑容即刻凝固在幼稚的脸上,等待妈呵斥。
龚秀珍看他不吭声,假装寻找打人的棍子,嘴里大声责问:“快说,不说我打死你。”她从来舍不得打孩子,这是吓虎孩子惯用的伎俩,这几个娃儿没有一个害怕她。
蛋儿看母亲找棍子,看上去有些紧张,可怜巴巴的说:“这是买鸡蛋的钱换来的。”
“你不是说要买作业本吗,四个鸡蛋买了几毛钱?”龚秀珍这下真有些生气,家里的煤油点完了,本来要拿这几个鸡蛋换煤油,你说学校要收本子钱,把鸡蛋给了你,没想到换成了柿子,要是以后学校再收本子钱,我拿啥给你?她越想越气,抬起手臂要打蛋儿,手还没有落下,吓得蛋儿缩紧脖子跑出屋子,恰巧被放羊回来的水大爷看见。
“蛋儿?来,跟爷爷圈羊去。”蛋儿听爷爷在大门外喊,管她生气不生气,一拍溜了。只要爷爷在,他谁都不怕。
“蛋儿,你的脸咋了,是不是你妈打的?”水大爷无意间看到蛋儿红肿的脸,轻轻摸了摸,有些心疼:“你说谁打的,我替你算帐。”
水大爷圈完羊,撒了些夜草,从庄背后走过来,正巧碰到收工回家的水保耕,一同进了家门。
“说,你这脸是谁打的,找他算帐去。”水大爷还在追问蛋儿被打的事。
“啥,蛋儿被打了。”水保耕听说蛋儿被打,低头看了看蛋儿发红的小脸,有两个红红的掌印,生气地说:“这是谁打的,下手这么重。”
“谁还会打他?这是霍飞龙打的。”龚秀珍听到水保耕收工回来,接着话茬说:“放学路上,蛋儿跟大霞打架,大门口她爸堵住蛋儿扇了两把掌,踢了他两脚。蛋儿不听话,欺负人家大霞,打死活该。”
“啥?霍飞龙,这个狗娘养的,上次霍飞虎家的老母鸡偷吃他家的菜,大清早的跑出来骂娘,硬说是咱家的鸡,我还没找他算帐哩,他倒打上门来,我看他活得不耐烦了。走,找他算帐去。”水保耕拉着蛋儿走出大门。
水大爷放下粪杈,看到水保耕牵着蛋儿走出大门,知道他年轻气盛,说话没个轻重,怕他惹事生非,跟在后面大喊:“干啥去?给我回来。”
水大爷没有拦住,他站在大门外叫骂:“霍飞龙,他给我滚出来。你这个****的活得不耐烦了。”
霍飞龙听到大门外有人叫骂,估计是水保耕,顺手提根扁担,迈着八字步若无其事的走了出来,嘴唇抖了抖,骂道:“你这个驴日的骂谁哩,你咋不问他”
还没等霍飞龙骂完,水保耕冲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像提小鸡似的提起来:“你才是驴日的,你骂谁?你家大霞也不是啥好东西”
霍飞龙踮起脚跟,挣脱衣领,急忙后退两步,举起扁担,朝水保耕头顶打来。霍飞龙哪是他的对手,说是迟那是快,水保耕一个侧身躲过扁担,快步绕到他身后,顺手用力往前一推,霍飞龙踉跄几步失去重心,重重爬倒在地。霍飞龙晓得打不过他,爬在地上不起来,嘴上骂得非常难听,听到叫骂声的霍飞虎、霍飞豹、水保柱、吴大运、刘大伟跑来劝架,闲事婆和娃娃们围观看热闹。霍飞龙像是泼皮无赖,看到邻居们围过来看热闹,躺在地上,抱头大喊:“救命啊,打死人了,快来救命啊”
霍飞龙家的三个孩子看到父亲躺在地上大喊,躲得远远的吓得大哭。霍大爷拄着拐棍颤悠悠的从门里走出来,看到围观的大人小孩,走到大儿子跟前,用拐棍狠狠捣了捣地,大声骂道:“混胀东西,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多大岁数了,还像个不懂事的娃娃,你也不怕庄上人笑话,还不赶快起来带娃娃回家去。”
霍大爷骂了几句,霍飞龙无耐地站起身,瞟了一眼颤悠悠的老父亲,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提起扁担迈着方步,带着三个哭叫的孩子走进家门,他家的小黑狗望着散去的邻居,狂吠两声钻进狗窝。
水大爷从门里走出来,望着散去的邻居和霍大爷离去的背影,瞪着水保耕骂道:“你也是个二逑,跟这种人较啥劲,也不怕庄上人笑话,还不带蛋儿回去。”水保耕摸了摸头,有点不好意思,苦笑着走进家门。
龚秀珍将两个柿子分成八块,给六个孩子各分了一块,她拿起一小块放到嘴边闻了闻没舍得品尝,递给馋嘴的小丫头,剩下小半块给了蛋儿,他买回来没舍得吃,还挨了霍飞龙两记耳光,多吃半块算是对他的补偿。
龚秀珍将第三个柿子一分为二,递给蛋儿说:“这两块给你爷爷和三爸送过去尝尝味道。”
“妈妈,这块你吃,我给爷爷留了一人大的,你看。”蛋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大红柿子跑去找爷爷。龚秀珍看着案子上红滴滴的两半块柿子,给水保耕留了一块,另外半块切成六个小份,分给馋嘴的小丫头、身体虚弱的二蛋、脾气倔强的三蛋、身材瘦小的四蛋、拉过肚子的五蛋,她拿起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嚼,自言自语道:“嗯,味道真香。”
二蛋粘连的眼皮自愈,视力回复,除了身体有些瘦小外,智力、说话、行动跟别的孩子没什么区别。水家湾人穷,学龄前儿童没钱上学,天气暖和时,光着帮家人打猪草、铲草皮、捡柴禾,有空聚到一块儿打沙包、捉迷藏、掏鸟窝、过家家,有时也干点坏事,轻者受到家人的责骂,重者挨顿父亲的皮鞭。
天黑了,二蛋、三蛋、四蛋手里拿根棍子,满身灰尘跑进家门,争先恐后的说:“妈妈,五蛋拉肚子,门拉出来了,他在外面哭哩。”
正在做饭的龚秀珍听说五蛋把门拉出来,不晓得咋回事,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在哪儿?带我去。”
二蛋、三蛋扔下棍子前面带路,龚秀珍跟在后面跑了出去。五蛋蹲在大门外果树下,低头看到像半截大肠似的露出体外,不知怎么了,吓得他哇哇大哭。抬头看到妈妈,大声哭喊道:“妈妈,我的猪肠子拉出来了。”
龚秀珍跑过去,蹲身看到露出体外,足有三寸长。她从来没听说过拉肚子拉出肛肠这等怪事,也没听说过这就叫脱肛或者说漏肛,不晓得娃咋能得这种病,手足无措,望着三蛋、四蛋,不晓得如何处理。她拉起五蛋落落位置,吩咐三蛋:“快去叫你爷爷过来看看,这娃得啥病了。”
三蛋飞快的跑进大门,水大爷正在堂屋跟水保耕喝茶聊天,蛋儿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装模做样的做作业。水大爷、水保耕听三蛋指手画脚的说了半天,也没听明白说了个啥,只听说他妈叫爷爷赶快出去看看。水大爷、水保耕看三蛋紧张的表情,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赶紧下炕穿鞋,跟他走出大门。龚秀珍看水大爷走出来,指着五蛋的说:“你看五蛋咋了,半截肠子漏在外面,让我咋办哩。”
天色昏暗,水大爷没看清,叫水保耕抱五蛋进屋,龚秀珍走进厨房,赶紧点亮灯盏,叫五蛋爬在炕头上,瞅着露出的半截问:“疼不疼?”
五蛋说:“不疼。”
水大爷指着五蛋漏出的半截说:“这就是老人家常说的漏肛,都是喝凉水拉肚子闹的病根。舀点清水,找块布子把擦洗干净,我给他塞进去。”
龚秀珍赶紧找来一块破布,用洗脸盆舀来半碗凉水,从做饭锅里掺了半勺热水,将漏出的清洗干净。水大爷喝茶前洗过手的,他又伸进脸盆洗了洗,在布满油腻的衣襟上擦了擦,从的最下端,像翻猪大肠一般用两只手慢慢往上翻,不一会儿,露出的肛肠塞进,然后用旧棉花塞住,伸进脸盆洗净手说:“这几天不要让他喝凉水。明天拉屎,可能还要漏出来,要是再漏出来,就用这种办法塞进去。明天保耕抽空去问问张医生,看他有没有好办法。”
龚秀珍扶起五蛋,倒吸了一口凉气,忧愁的对公公说:“二蛋的病刚好,五蛋咋又得了这种怪病,以后要是不能拉屎咋办?唉,愁死人了。”
水大爷说:“我这辈子没得过啥病,也不知道得病是啥滋味,这几个娃娃咋老得这些怪病?以后能不能治好,就看这娃的造化了,唉!”
水大爷说完回堂屋喝茶,水保耕叫五蛋躺好,倒掉洗脸盆的脏水:“明天大清早我去找张医生,看他有没有啥好办法。”然后他抚摸着五蛋的头,嘱咐道:“明天拉屎的时候,用手扶好,慢慢拉不要使劲。”
五蛋躺在炕上嗯了一声,龚秀珍取来切好的半个柿子给了水保耕,他望着红艳艳滴水的柿子,看看侄子,又望望大嫂,一口吞进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馋得几个侄子倒流口水。龚秀珍舔了舔手指上的滴液,咂了咂嘴,做起了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