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阴阳打起了哈欠,龚秀珍抱起孩子要走,他望着背影叮嘱说:“记住,明天在灶门口烧几张黄纸说叨说叨。”
“说些啥?我不会说。”龚秀珍听孔阴阳说,要在灶门口烧黄纸念叨几句,神情紧张的停住脚步,对水保耕说:“过去都是你大哥念叨,我也不晓得念些啥,他不在家,你问问姨夫,说些啥话,回去你念叨。”
水保耕回头望了一眼孔阴阳,看他忙着收拾行头。孔仙明听到龚秀珍的话,挽留了几句,望着保耕笑道:“小表弟会念,随便说几句,心诚则灵嘛。”
孔仙明家八仙桌上放个小闹表,水保耕出门前扫了一眼,凌晨四点半,天都快亮了。他顺手拿起立在堂屋门口打狗用的细木棍,孔仙明礼节性的挽留了几句:“夜还黑哩,在家睡下,天亮再走。”
水保耕说:“不了,到家天就亮了,明天还要干活。”
“那你走好,这沟里有狼,路上小心点。”孔仙明说着把龚秀珍、水保耕送出家门。
龚秀珍听说“这沟里有狼”,心里“咯噔”几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望着孔阴阳家黑洞洞的大门,仰天望星长叹:唉,还是硬着头皮走吧,天快亮了,我不相信沟里真会碰上狼?她反过来一想,要是真的碰上饥肠辘辘的狼群,孤儿寡弟,身单力薄,望着怀中的病儿要食吃怎么办,她不敢往下想。
离开孔家,很快就到了沟坡路,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静静听了听,望着消失在黑夜里的崎岖小路,她多么希望庄子上有狗群的狂吠声,那怕是几声也好,可是,漆黑的夜晚静悄悄的听不到一声狗叫。水保耕长这么大,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夜路,心里有些害怕,紧跟在大嫂身后,双手紧握木棍,凝神静气,左顾右盼,头发根快要竖起来。
眼看到了沟底,黑夜出奇地静,他多么希望能遇上几个起早赶路的行人,或者是起早下沟挑水的勤快汉,那怕有几声脚步声也好,也能壮壮胆。可是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什么也听不到,只有几颗闪烁归家的星星一路陪伴着他,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沟底。
干涸的河床没有一点水流声,砾石砂子在脚底下碰来撞去,发出唰唰声响。也许是哭得太累,二蛋爬在妈妈后背睡着了,没有一点扭动。龚秀珍不由自主的放慢步子,耳听八方动静,目侧四周黑影,不时回头看看水保耕。水保耕紧随其后,只怕被甩在后面,两只眼睛滴溜溜打转,只怕野狼从身后悄悄窜出来袭击他,心嘭嘭乱跳,用力击打他的前胸。他扫视前方,突然出现几点闪动的绿光,他的心快要跳出嗓门眼,双眼紧盯绿光,屏住呼吸,像神针一般钉在地上,迈不开脚步。
龚秀珍喘着粗气,低头吃力地往前走,没有注意到前方的绿光。水保耕望着前面的大嫂,脚下发出石子碰撞的响声,在漆黑的沟底是那么的刺耳,他怕惊动那几点绿光,多么希望大嫂停下来歇歇脚。他满脑子都是鬼的故事,他不敢大声呼叫,撵上去伸出木棍用力敲了敲走在前面的大嫂。她走得太急,没有觉差到后面的动静。水保耕即紧张又着急,轻声喊道:“大嫂,你看前面有鬼火,鬼火在跳动。”
龚秀珍听到水保耕的小叫声,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你咋走这么慢?”
水保耕走过去,提起细长的木棍指着前方闪动的绿点,神情有些紧张,颤动的声音说:“你看前面。”
龚秀珍抬头看了看右前方,五十米开外有几道绿光,一闪一闪的好像往这边移动,发出杂乱的走动声。她停住脚步,盯着绿光紧张的说:“我的妈呀,这是一群野狼。”
她下意识的喊出声来,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她不敢出气,蹲在地上四处观望,搜索爬上沟坡的小路。转眼间,几道绿点走到近前,离自己不过数十米。她看不清有几只狼,清晰的听到狼群的喘息声和向前靠近的脚步声,她的心嘭嘭乱跳。
水保耕紧握木棍,两眼紧紧盯着绿光,浑身像抖糠一般,棍子在手中不停的抖动,撞击河石的叮咚声,不规则的散射在漆黑的夜空。
“有我在,不要怕。”龚秀珍左手紧搂熟睡的儿子,右手摸到一块圆石。听老人讲,野狼怕火,可是夜太黑,找不到野草,没办法点火;狼是聪明的家伙,半路遇见狼,不要伤害它,它不会轻易攻击人。野狼蹲在数米远的地方左顾右盼,仔细观察龚秀珍、水保耕的举动。龚秀珍推了推紧张得发抖的水保耕,轻声说:“拿好棍子,不要弄出声响,跟着我顺着河床慢慢往前移,不要招惹它,狼不会轻易攻击。”
狼群围着两人转圈儿,只有八九米远,隐隐约约看见两只大狼带着三只饥饿的幼崽好像在觅食。老狼带着幼崽在眼前绕来绕去,没有离去的意思。龚秀珍脑海里快速的放电影,想搜索点新的记忆:听故去的老人们讲,野狼长时间跟在身后不愿离去,肯定是一群饿狼,等待时机要跟你拼命;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想法引开它,不然吃人哩。龚秀珍打了个寒颤,她的心快要跳出噪门眼。夜出奇的静,沟底黑呼呼的听不到半声狗叫,只有眼前可怕的五条黑影追随着叔嫂俩的身影,不离不弃。她有些绝望,仰望静寂的夜空,多么希望赶夜路的行人出现啊!
龚秀珍四周观望,隐隐约约看到左前方拐弯处有半截河床,一人多高,河床下有一个黑影,凭她的直觉,可能是河水冲刷而成的小洞,她推了一把水保耕,示意他不要发出响声,蹲身慢慢向左侧移动。凑近黑影,用手一摸,果然是一个小洞。她划亮火柴往里看,里面平平的,高不过一尺,宽不过半米,正好躺下一个孩子。龚秀珍脱下单薄的外套摸黑铺好,将熟睡的二蛋小心翼翼的放进洞中,两人摸起片石堵好洞口,用手推了推,稳稳当当。
没有孩子的拖累,她倒有些镇静。龚秀珍手里拿起两块馒头大的卵石,悄悄对水保耕说:“先把狼群引开,要是野狼咬人,咱跟它拼了。”
水保耕紧握木棍,小心的跟在大嫂身后。龚秀珍躬下腰,手扶河床慢慢向前移动,走到平坦处直起腰,看到两只老狼带着幼崽悄声跟在后面,稍有响动,两只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她,时刻准备进攻。
龚秀珍把两块沉重的石块递给水保耕,从他手中接过木棍,把他护在身后,两人慢慢往后退。狼的警惕性很高,始终保持的七八米距离,人退狼进,有种血拼倒底的架式。不知退行了多少步,耗费了多长时间,两人终于找到了走上沟坡的小路。
龚秀珍、水保耕看到胜利的曙光,右有陡坡,左有山崖,狼要是咬人,只有眼前这条小道。她紧握木棍,他手握石块,要是狼群进攻,不信砸不死它。狼走到小路口,抬头望着窄小的沟坡小道,失望的蹲在路口不走了。龚秀珍悬着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水保耕发软的腿骨好像有了力量,从嫂子手中接过木棍直起腰,站在路口,大有“一夫把关,万夫莫开”之势。龚秀珍、水保耕跑到半沟坡,突然想起二蛋还躺在水冲洞,站在半坡往下看,几只绿光时隐时限,缓缓顺河而上。坏了,二蛋还在洞里,龚秀珍的心又悬了起来:“我可怜的儿呀,你千万不要出声啊!”
她站在半沟坡突然大声哭泣起来,准备跑下沟去抱孩子,被水保耕一把拉住:“二蛋命大,他不会有事,等狼群走远,咱再去抱他。”
龚秀珍哭泣道:“二蛋要是肚子疼大哭,被野狼听见,撞开洞门吃了咋办?”
水保耕望着远去的几点绿光,安慰大嫂说:“二蛋睡得沉,一时半会醒不来,就是野狼听见也撞不开洞门。老人家说过,人不去招惹它,狼不会伤害人,二蛋不会有事。”
夜色慢慢放亮,沟沿上有了说话声。龚秀珍顾不了那么多,放声大喊:“狼来了,快打狼来,狼要吃人了”沟沿上起早干活的农民,听到沟坡上有人大喊,扛起铁锹跑过去:“狼在哪儿?”
龚秀珍听到回应,抬头朝沟口望去,模模糊糊看到一高一矮两名卷着裤脚的男子,扛着铁锹快步跑下沟来。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大伯,看到瘫坐在半沟坡的龚秀珍、水保耕问:“狼在哪里?”
龚秀珍站起身,指着河滩说:“狼在沟底,我俩斗了一夜,才把五只狼引开,我娃还在下面洞里。”
“嘿,我把他家的,这会儿还有娃吗?赶快跟我走。”两位五十来岁的农民快步跑下沟,龚秀珍、水保耕紧跟其后。
高个子男人望着河滩问:“看不到狼,哪里有狼嘛?”
龚秀珍指着河滩说:“狼从这里上去了,我娃还躺在上面小洞,狠群是我俩从上面引到这里来的。”
“两只老狼带着三只幼崽,是从这里走上去的。”大脑断了电的水保耕终于有了声音。
矮个子男人望着空荡荡的河沟问:“娃在哪?赶快去看看。”
龚秀珍、水保耕领着两名男子沿着沟底河床向西跑了四五百米,这时候天已大亮,看不到狼的踪影,远远听见二蛋的哭喊声,快步过去,扒开洞口,伸手抱出二蛋。
“谢谢,谢谢,谢谢两位大哥。”龚秀珍流着眼泪,即点头又哈腰,用生硬的方言感谢两位老大哥,这是发自内心的感谢。谢谢两字是城里平常挂在嘴上的常用语,龚秀珍从来没用过,不知怎么的,遇到两位好心人,虽然没有看到野狼,就在她最担心的时候,几声大喊,两位朴实的老大哥跑过来,帮她抱回了孩子,不由自主的连声说了几声谢谢,表达对两位老大哥的谢意。两位老大哥看她有些劳累,接过二蛋抱在怀中,一直送到龙头山。
疲倦的龚秀珍背起二蛋,翻过龙头山,路过娘家大门,正好碰到大哥龚进成赶着羊群走出来,看到灰头土脸的龚秀珍、水保耕,忙问:“这么早,背着二蛋从哪过来?”
龚秀珍听到大哥问话,放下二蛋,牵着孩子的手说:“二蛋昨晚肚子疼,带他去赵家嘴孔阴阳家算了算,没啥大病。”
蛋儿去上学,三蛋、四蛋、五蛋还没有起床,厨房地上又撒了几滩夜尿,黄黄的散发着阵阵骚臭味。
水大爷赶羊上山。昨晚发生在河滩的惊魂一夜,就像恶梦般牢牢刻印在龚秀珍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