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水天昊所在部门分管部队职工的原因吧,文雅洁被机关幼儿园请去,当了一名清洗被褥的临时工,收入虽然不高,但她还是乐此不疲的从早干到晚,节假日也不休息,有时忙不过来,拉他去帮忙。他是机关干部,帮老婆去幼儿园清洗被褥着实有些难为。他不想去,又熬不过老婆的死磨硬缠,还说不去帮忙就不回家做饭,他只好硬着头皮去。幼儿园的老师看见他,慌称说没事干,过来看看,背手在教室里佯装参观,老师走后赶紧去帮忙,只怕中午吃不上热饭。
水天昊答应她去幼儿园,主要是想找个机会,安排她去幼儿园工作,解决后顾之忧。文雅洁去幼儿园上班后,他找过领导,领导考虑的是大局,不能为一两个家属安置问题破了部队规矩,再说了,有些老科长的家属都没有安置,咋能照顾年轻同志,时机不成熟,还是等等再说吧。
水天昊明白领导的意思,大家都是机关干部,哪个安置,哪个不安置,凭什么非得优先安置你老婆?难道你在机关战训科,又是职工主管部门,比其他干部特殊?部队领导做事,考虑问题周全,安排干部家属,还得照顾各方利益,不能亲此疏彼,显失公平。他是机关作战参谋,又是职工主管部门干部,哪好意思隔三差五的向领导提这事,不管老婆如何催他,他慌称不是这个领导忙,就是哪个领导下基层,以各种理由搪塞她,等时机成熟,他自然会提及此事。
转眼间,一年停薪留职时间到了,五金商场经理打电话催她去上班。她离职这一年,商场二十余名职工,五名老职工办理了退休手续,三名男职工辞职下海经商,两名女职工生孩子休产假,书记患肝癌于上个月病故,现在人手不够,催她赶快回单位上班。
文雅洁去幼儿园临时上班,孩子需要她照顾,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经理打电话叫她去上班,她进退两难,犹豫不决。水天昊平时工作忙,不是加班熬夜,就是出差学习,早晚不着家,他带着孩子上班肯定不行。如果文雅洁带着孩子又去住那两间没有上下水的旧平房,两地分居不说,早晚接送孩子上幼儿园也忙不过来。
威威五岁多了,下半年开学就要上学前班,还得专人接送,他思之再三,还是不去上班为好。他跟文雅洁商量,让她再打个报告,就说一家人两地分居,自己既要上班,又要带孩子,实在忙不过来,请求领导谅解,批准她辞职下岗。水天昊帮她写了一份辞职报告,足足写了两页纸,用电脑打印出来,大概意思是说,部队是个特殊的大家庭,军人是这个特殊大家庭中的主要成员,为了祖国的安宁,人民的幸福,不能为一己私利,舍大家顾小家,影响军队四个现代化建设,只能恳求公司批准文雅洁辞职下岗,在家照顾孩子,并保证不增加单位负担,不找单位麻烦,只要放她回家就行。
文雅洁去找单位,经理拿着报告去找公司总经理,他一个劲儿的说,她曾经当过三年兵,又是党员,是支部成员,为人诚实,办事老实,工作踏实,是单位的业务骨干,让她辞职下岗,单位实在舍不得,要是她来找公司领导,就说政府明文规定,军属不能下岗,坚决不能答应她。公司总经理一边看报告,一边听经理介绍,觉得双方说得都有理,他不好决断,推给商场经理自行处理,批评他说,芝麻大点小事都来找公司领导,还要你们这些经理干嘛,像这样的小事,以后不要往公司这儿推。
商场经理请文雅洁吃饭,叫了几位要好的同事陪同,吃饭时给她讲,公司领导不同意下岗,原因有三:第一、她是党员,是单位的业务骨干,以后大有发展前途;第二、单位正是用人之计,人手少,工作忙,不想让她辞职;第三、她是军属,上级明文规定,不管企业多困难,决不能让军属下岗。
文雅洁听了经理的话,五雷轰耳,六神无主,七上八下,酒不思食不咽,一时拿不定注意,吃完午饭赶紧给水天昊打了个电话,将经理的意思讲给他听。水天昊听后出主意说:第一,个人有报告,是自己请求下岗,不是单位倒闭或经营不善裁员下岗,今后不找单位任何麻烦;第二、老公要去内地学习两年,孩子无人照顾;第三、单位分的破旧平房阴暗潮湿,没有上下水,生活不便;第四,晚上请经理和同事吃饭,他要亲自跟经理商谈,让她私下跟几位要好的同事商量好,晚上吃饭帮忙多说些好话。文雅洁按照他的主意,跟经理祥谈了请求下岗回家照顾孩子这件事,经理觉得有几分道理;听说她还要请单位同事吃饭,他考虑到单位效益不好,半年多没请员工吃过饭,痛快的答应了。
水天昊下班,坐公共车急忙赶到五金商场,又把家中的现实困难摆在经理面前,晚上吃饭,同事帮她多说了几句好话。水天昊是陪酒的行家,他会揣摩经理的心思,跟他多碰了几杯,经理喝高兴后,答应她的下岗申请,现场签字划押,期限三年,三年后要是想来上班,她还是单位的正式职工,还给会计出纳交待,每月发三百元生活费,按时打到卡上,三年后如果不来上班,档案移交政府待岗人员托管中心。
辞职下岗,这个词谁也没听说过,这是水天昊想出来的,意思是跟辞职下海差不多,只不过她不是去下海经商,而是回家带孩子,幼儿园临时上班挣点生活费。经理批准她辞职下岗,三年到期后,还期望她去单位上班,这是对军属的特殊照顾。
文雅洁在机关幼儿园洗涤被褥,水天昊正在活动准备安置她进幼儿园。领导征求园长意见,要是幼儿园需要人手,就安排她进幼儿园工作。园长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老公是机关一名老科长,平时管不了她,外面名声也不好,弄得老公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园长听说领导想安排她进幼儿园,找了个借口辞退了她,上了三个月班的文雅洁又成了一名家属。
文雅洁被园长无缘无故的辞退,觉得脸上没面子,整天窝在家里不好意思出门,起初洗衣做饭还有些劲头,变着法儿侍候老公儿子,过了一段宁静的日子。水天昊觉得这才像个安稳的家,有时文雅洁她发牢骚,他装做听不见,给她讲些单位的趣闻乐事,想方设法逗她开心。他这样做,反倒搅乱了她的生活,说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把她这个大活人圈在家里当家庭主妇,成天跟锅碗瓢盆打交道,听到这些没有尽头的交响曲心里就烦,又开始唠叨起他的不是来,骂他没本事,职工主管部门,连老婆的工作都解决不了,还不如乘早转业回地方,好给她换个好工作。
水天昊一天到晚的劳累忙碌,回到家还要听老婆絮叨,心里不痛快,看这不顺眼,看哪不顺心,孩子不好好吃饭,骂他;翻箱倒柜,屋子弄得乱七八糟,训他;外面玩耍弄脏衣服,说他;外面的脏东西拿回家,瞪他,实在气不过还会动手打他。文雅洁没有工作,本来心里就烦,看他下班吊着个脸儿,成天没好脸色看,认为这是跟她过不去,变成法儿跟他吵架,弄得两个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全家人省吃俭用,不但还清了宁小奇的欠款,而且家里有了上千元的积蓄。家里有粮,心中不慌,水天昊晓得求人的难处,以后家人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再也不用发愁了。
过完春节,水天河带柯忠、杨宗仁两位庄上人投弄他这位二哥,让他找点事做。水天昊好酒好肉的热情款待,带他们逛街,只怕漫待了这两位邻居,回到老家败坏他的名声。文雅洁表面上笑脸相迎,招呼两位老乡吃喝,背地里没少数落水天昊:“看看你们家这些破事,老五来也就算了,还带来两位邻居,让我成天做饭侍候这些毫不相干的人,以为我是你雇来的保姆?房子本来就小,几个大男人住在客厅,身上的汗臭味把房子弄得臭烘烘的,家里来人,你也不怕笑话,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哩。明天赶快弄走,不然我带孩子回娘家,啥时候把他们安顿好了再说,烦死人了”
水天昊听着没完没了的唠叨,无话可说。柯忠、杨宗仁在家待了三天,想出去找点事做。水天昊问他们想做点啥事,柯忠、杨宗仁相视而笑:“我们出来是干活挣钱的,只要能挣钱,干啥都行。”
水天昊想了想,问:“干活挣钱很辛苦,搬运工、建筑活、下煤矿都能挣大钱,你们想干啥?”
柯忠眼睛小,眯眼看人,要不是两张眼皮在眨动,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坐着打瞌睡。他眨巴了两下眼皮,像是在笑,又像是没笑,瞥了一眼杨宗仁说:“我们下苦人有的是力气,不怕吃苦,就怕挣不到钱。”
坐在一旁的杨宗仁嘿嘿干笑两声:“我听水天海说过,你过去的单位附近有家国营煤矿,听说是平洞,用电煤斗往外拉,就是下井我也不怕,我俩商量好了,想去煤矿挖煤,有没有认识的人,帮我介绍个轻松点的活干,这事还得麻烦你。”
水天昊想了想,煤矿虽然危险,但能挣到钱,开工资也利索,再说,这是国营煤矿,他在仓库待了两年,听说前几年煤块砸死过职工,还是检查煤矿的安全员,他发现洞顶上有块松动的煤块,有可能随时掉下来砸伤职工,想用长杆捣下来,没想到松动的大块煤掉下来,没来得躲闪就被砸死了。总体说煤矿还是安全的,他说:“想去煤矿,我可以帮你们介绍,不过,再安全的煤矿也有危险,你们可要千万小心。”
柯忠眯缝着小眼望着水天河:“你去不去?”
水天河说:“一块儿来的,我也想去,三个人还可以相互照应。”
杨宗仁看看水天昊:“给你添麻烦了,我们明天上午就走,你给我画张交通图,看怎么去。”
水天昊没时间带柯忠、杨宗仁上山,就把去煤矿的方位连说带画的细说了一遍,尔后瞅着柯忠说:“你俩明天先去煤矿,老五在家再呆几天。”
柯忠跟杨宗仁相视而笑,心想,到底还是亲兄弟,煤矿比较危险,肯定不想让他去,想给他找份既挣钱又轻省的活干,还是一块儿长大的邻居,一点儿不念旧情;他小时候多可怜,连裤子都穿不起,如今当了军官,咋说变就变了哩;唉,求人不如求已,还是自个儿去吧。水天昊看出了两人的心思,笑道:“要是不想去煤矿,介绍你们两个去建筑工地,砖瓦工每天能挣三十多块钱哩。”
杨宗仁瞅瞅柯忠,嘿嘿干笑两声:“我俩都是小工,每天也就二十多块钱,一年挣不了多少,还是去煤矿吧。”
近邻不可断,朋友不可疏,水天昊心里明白,柯忠、杨宗仁去煤矿,水天河留在身边,肯定会骂他私心太重,不念老乡情分,以后回到老家,说不定会败坏他的名声。私中有过,忙中有错,他只怕说错话,得罪了两位邻居:“昨天,我给战友打了个电话,让他给矿长说说,不要安排下井,以后要是有什么事,直接去找他,以后去仓库我会看你们。”
柯忠好像想起了什么,两只眼皮闪了闪,突然问:“听说高海民的弟弟高海兵跟你是一个单位,他当兵的地方离这儿远不远?”
水天昊说:“在铁路南边,离这儿不远,去年差点复员,他还想考学,把他留下了,今年要是再考不上,年底就得回家。你想去看他?”
柯忠眨巴了几下眼皮:“我不认识高海兵,高家弟兄倔得很,不好相处,没功夫理他。”
杨宗仁说:“高海兵是我的小学同学,我了解他,这个人不行。”
“看他挺老实的一个人,就是不会表现,影响也不是很好,当兵三年多了,还没有入党。听说学习还可以,看今年能不能考上军校。”高海兵作风懒散,仗着县城读了三年高中,觉得自己了不起,干活爱耍小聪明,办事爱玩小心眼,说话爱钻牛角尖,不受领导和同事们的喜欢,去年底,要不是水天昊帮忙说情,让他复员回家。
“要是他能考上,明年我也去当兵考军校,哈哈”杨宗仁说完发出爽朗的笑声,好像是嘲笑这位小学同学。
“小学没毕业,还想当兵考军校,拉倒吧,部队大门你都进不去,嘿嘿嘿。”柯忠背起沉重的行李,瞟了一眼水天河,握住水天昊的手说:“这几天打扰你了,我们现在就去煤矿。”
“煤矿危险,一定要注意安全。”水天昊送走柯忠、杨宗仁,通过粮油加工厂当保卫科长的小战友,安排水天河进厂当装卸工,每天装卸粮油,车来装卸,没车休息,工作算不上多累,每天三十元,跟建筑工地的砖瓦工差不多。
粮油加工厂招收十名装卸工,大多数是维族、哈族小青年,身强体壮,搬运百十公斤的麻袋,气都不喘一下。水天河在老家算得上是个能吃苦的人,跟这些民族小青年干活,百十公斤的麻袋扛不动,保卫科长专门交待装卸班长,水天河身单力薄,扛不动麻袋,安排他收集空麻袋,帮扶重麻袋,免费管顿午饭,不是大盘辣子鸡,就是新疆特色拌面,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
水天河吃住在水天昊家,初次来到遥远的新疆县城,人生地不熟,辩不清东南西北,还说干活扛麻袋的都是外国人,说话听不懂,对他很照顾。有几次,半夜两点多,他还没有回来,水天昊怕他半夜迷路,睡不着觉,骑上自行车去粮油加工厂找他,门卫说,装卸工卸完车早下班了。他有些不放心,骑着自行车沿街转了好几圈,没有找到迷路的水天河。他刚走进营区,看他摇摇摆摆在营区大门外晃荡,他说找不到家门。他有点醉态,晚上多卸了几车麻袋,下班晚,班长请吃大盘鸡,民族朋友很热情,多罐了他几杯,喝得有点多,请二哥不要见怪。
水天河进屋和衣睡了,满屋子漂散着臭酒味,熏得文雅洁睡不着觉,又拿水天昊出气:“老五不回家吃饭也不打个电话,半盆剩饭明天你自己吃;熏天酒地的半夜回来,吵得人睡不成觉,烦死人了;明天花钱去对面车队租间屋子,让他搬出去住”
水天昊知道她心烦,装做没听见,躺在床上打呼噜。心想,兄弟大老远的跑到哥哥家,早起晚归干活不容易,怎能让他租房租?单位管顿午饭,早晚他吃什么?他没有文化,连个电话都不会拔,哪能想起给你打电话?想着想着进入梦乡。文雅洁还没有说完,听他打起了鼾声,摇晃着他的脑袋:“我说话听见没有?”
水天昊睡得迷迷糊糊:“听见了,接着说。”翻身倒头又睡,她到底说些啥,一句也没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