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昊不抽烟,将烟放在桌面上。刚送走高海兵,又接到通讯站孟站长的电话,直截了当的问:“文学军闯祸了,你不知道?”
水天昊忙问:“闯啥祸了,严重不严重?”
孟站长说:“性质非常恶劣,机关研究可能要提前送他回家,他是你小舅子,单位决定让他提前复员,这还是轻的。”
闯了什么祸,还得提前送他回去,这不是押送回家吗,有这么严重?忙问:“什么事这么严重,还要提前送他回家?”
孟站长说:“昨天他跟卫生所高个子驾驶员去海天宾馆吃饭,可能是酒喝多了,这两个大个子看上了宾馆的维族服务员,大厅当着众人的面摸人家姑娘,外衣都撕破了,服务员哭喊着跑进二楼房间,两人穿着军装,满身酒气,追到二楼踢坏房门,服务员吓坏了。姑娘打电话叫来几个维族小伙子提刀来找他,要不是跑得快,可能早就没命了。你说这两个家伙傻不傻?现在还关在地下警备室。”
水天昊问:“姑娘咋知道他是通信站的?”
孟站长说:“卫生所高个子驾驶员过生日,请几个好战友吃饭,胡吃海喝乱吹,服务员都认识,昨天晚上家长带维族姑娘找领导告状,都能叫出字叫字。”临近复员,没想到他会干出这等蠢事。孟站长看在老战友的面上,打电话告诉他,想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水天昊呈送文件,参谋长办公室传出说话声,好像开会研究两名战士打架的事。他侧耳细听,听参谋长说:“卫生所的这名战士从内地入伍,没有什么背景,他是主犯,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不处理没法向姑娘家交待,表面上是押送回家,交到武装部后,就说提前复员,小伙子还年轻,当兵三年,不要害了娃娃。文学军是水天昊的小舅子,也是干部子女,家就在本地,以后的路还很长,看在水参谋的面子上,到时间复员算了。”
水天昊听到这里,达内心十分感激这位参谋长,即做了表面上的严肃处理,对受害者有个合理的交待;又考虑到年轻人今后的成长,做了妥善安排,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虽说不合法,但与情与理都能体现出这位领导对小战士的良苦用心。
水天昊喊了一声“报告”,走进参谋长办公室。参谋长扫了一眼文件,抬头问道:“文学军是不是你小舅子?”
水天昊报以微笑,装做没事似的回答:“是的。”
“他出了事,你知道不知道?”
“上午刚听说。”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管不问。”
“出事之前不该我管,出事之后我管没用。”
“刚开完会,组织上要严肃处理。”
“违犯军纪,就得按规定严肃处理。”
“他是从犯,考虑到他是你小舅子,让他提前复员;小张是主犯,开除军籍押送回去,好给人家姑娘有个交待。这两个战士差点弄出人命,影响恶劣,处理不好会引起民族纠纷。提前复员没意见吧!”
“他做出这样的傻事,怎么处理都不为过,感谢参谋长从轻处处罚,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他会吸取教训,重新做人。”
“吃一堑长一智,知错必改,改过自新,他还是一位好同志。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处罚不是目的,你要好好管教他。”
水天昊是一个小参谋,参谋长将开会研究的处罚意见告诉他,这是对他的信任,他十分感激。
水天昊高高兴兴回到办公室,电话铃响了,上级工作组又要来检查,他做好记录,准备呈送科长申批,心里总觉得有急事要办,就是想不起来。他刚走进科长办公室,要办的事突然闪现出来。他回到办公室,轻轻关上门,给孟站长打电话,探讨文学军提前复员之事。那位驾驶员已派人押送回家,离老兵复员不足半月,让文学军先留下来,叫他去炊事班帮厨,尽量拖延时间。档案里也不要装处分决定,跟退伍老兵一块儿移交出去,这样对他的成长有好处,也好安置工作。商量妥当后,他到政治部门向好战友要了张立功受奖登记表,盖上公章,又托人找来党表装进档案,作为姐夫,为了他今后的成长,违背组织原则,办了件不该办的违心事。
文学军退伍后,档案履历不错,即是****党员,又有表彰奖励,安排他去电力公司保卫科,这可是人人羡慕的好工作。
双休日,文雅洁做好早餐,叫他起床吃饭,他懒洋洋起床洗了把脸,看到翻箱倒柜的威威,亲了他一下,捡起地上的杂物扔进柜子。文雅洁满脸堆笑,肯定有啥事要问,用她的话说,就是交待。他快速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电影,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她会让我交待啥哩!
“老公,我有事问你,想听听你的意见。”文雅洁微笑着坐在旁边,幸亏没说“交待”二字,不然又会弄得他满头大汗。
水天昊看她满脸堆笑,敬了个小礼,小心翼翼的问:“什么事,请问,只要是我的错,我会老实交待。”
文雅洁看他那幅表情,怪怪的,觉得有些好笑,握住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这次不是交待,而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什么事,快说。”水天昊看她买关子,想显示男子汉的干练。
文雅洁笑了笑:“算是件好事,机关幼儿园的王园长找我,说她那儿正缺人手,想请我去帮几个月忙,主要是清洗被褥,每月三百元,工作也不累,你看行不行?”
水天昊瞪大眼睛:“行啊!你不是闲得无聊吗,这是好事,什么时间上班?”
“明天。幼儿园上班,即可以看儿子,还可以挣点生活费,加上二百八十元的生活补助,比我在单位强多了。”
“你不去单位上班了?”
“单位效益不好,我想继续停薪留职。”
“那你写个报告,辞职下岗怎么样?”
“不去上班,自然就下岗了,还用写报告吗?”
“那不一样。不去上班,就是自动放弃工作,可能什么补助也没有;写个报告,单位批准下岗,说不定还有补助哩。”
“经理早就说过,军属不让辞职,他能让你下岗?写个报告去试试,看单位是什么意见。”
听她的意思好像说完了,起身要回卧室,她一把拉住胳膊:“先坐下,我有话要问。”
水天昊瞪大眼睛问:“有什么话一次问完,我还有事。”
文雅洁脸上又堆满了微笑:“老公,上次你交待了罗小红的事,让我听了很感动。我发现你就像一本读不完的书,越读越有味,没想到你还有那么多动人的故事,我喜欢听你讲故事。”
她说着从抽屉取出那本个人影集,翻出一张五寸照片,递到水天昊眼前,笑了笑:“你看这张照片,小眼睛,大嘴巴,厚嘴唇,胖乎乎的挽着你的胳膊,多温馨啦,你说他是谁,是不是你过去的相好?”她又低头自言自语道:“你也太没眼光了,让她也搂胳膊。”
水天昊接过照片,做了个亲吻的动作:“是的,那时候你还没出现,我一个大男人,闲着也是闲着,就找了个胖妞来抱我的胳膊,怎么,又受刺激啦?”
文雅洁白了他一眼,夺过照片,把脸一沉,怒瞪双眼没好气的问:“没正经,谁跟你开玩笑?老实交待,是不是跟我谈的时候,还跟她来往?”
水天昊有些不耐烦:“啊呀,你烦不烦,交待、交待,又是交待,老是拿这些旧照片过不去,照片夹在影集,碍你啥事,敢说你的影集里没有男人的照片?”
文雅洁说:“有有有,那些都是文艺汇演、战友吃饭的合影,如果我单独抱着男人的胳膊合影,你心里是啥滋味?你先别打岔,老实交待。”
他说到交待二字,知道说错了,嘿嘿嘿苦笑几声,坐在身旁,像个小孩似的摇晃着胳膊说:“对不起,说错了,不是交待,我就是想分享你们之间发生的动人故事。”
水天昊是个性格直爽的人,单位同事都知道,他吃软不吃硬。要是谁跟他来硬的,他是块碰不破的硬石头,认准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要是遇事软磨硬缠,他始终会让你三分,那怕自己吃点亏,决不会亏待朋友,这也许就是他的处事原则吧。
有时候他上街碰到熟悉的女人,多聊上几句,回家必定是一阵争吵,考问他跟她是什么关系,认识多长时间,她是干什么的,说他跟女人开玩笑,语气那么温柔,语言那么幽默,神情那么专注。这种幽默、这种神情、这种语气,她从来没有感受过,非要说他们之间有问题。
水天昊招待上级工作组,她不相信,晚上背地里偷偷跟踪,被战友瞧见告诉他,他装做不知道,始终没有提起过。多疑,妒嫉,吃醋,也许是女人的天性吧,见不得自家男人跟女人说话,看到过去的照片心里不舒服,谁知道她为影集里这几张旧照片,折腾得几夜没睡好觉。唉,做女人难啊!不就是一张老照片嘛,里面的故事全告诉她,好让她睡个安稳觉。
医学上说,女人睡不好觉,三天会变老。水天昊指着照片说:“这个胖女孩,名叫解晓雯,是仓库主任介绍的,主任跟她爸是过去的同事,又是多年的邻居,看着她长大,两家人相处得很好。老主任考察了半年,觉得我是个不错的小伙子,非要带我和她见面。她父母也是西阳县的,父亲过去是仓库政委,转业后在一所中等专业学校当副校长;母亲在军区机关幼儿园工作,姐姐姐夫是空军干部,哥哥嫂嫂跟他父亲一个单位,妹妹还在上高中,她在军工厂上班。唉,我这辈子命苦啊,老是逃不脱老家人的折磨。我前脚逃离她那条破舟,后脚误入你这条贼船,像审判犯人似的,没完没了的让我交待,在家哪像个男人。”水天昊讲到这里,白了她一眼:“口干了,倒杯水喝。”
文雅洁哈哈哈大笑几声:“去你的,我这条贼船上对了,要是漂荡在那条破舟上,会有你今天的好日子?”她起身乖乖的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说:“喝口水,接着说。”
水天昊喝了几口茶:“后来吹了。”
文雅洁大笑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想听你俩的恋爱过程。”
水天昊白了她一眼:“恋爱?我们恋爱了,今天会有你的位置?”
文雅洁拽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像小孩似的撒娇说:“不要浪费时间,好好说嘛。”
水天昊说:“主任介绍我俩认识,第一眼没看上,可以说,她是我认识的女孩中长相最朴实、为人最诚实、做事最踏实的一个,除了这个‘实’字,没有值得炫耀的地方,她家人对我实在太好,到现在还觉得对不住这家人。她性格内向,不善言谈,哪像你这张破嘴,一天嘟嘟嚷嚷说个没完。我跟她接触了半年多,找不到一点感觉,主任每月批我六天假,可我待不了三天,找理由跑到小县城,玩够时间上山。后来实在不想谈,试着写信吹过两次,她很耐心,把我写信吹灯的事,一直没有告诉父母,欺骗老人家,不是说我出差,就是说我工作忙,过几天可能回来。这些事都是她写信告诉我的,令我十分感动。人品好比什么都好,想跟她继续谈下去。可是,又谈了一个月,还是找不到感觉,主要是没看上她这个人。当时又想,两个人结婚要过一辈子,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同住一间屋,同睡一张床,同吃一锅饭,多别扭啊!还没来得及提出分手,元旦那天,家里做了一桌好菜,叫来老主任和亲朋好友,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订婚,要求春节前结婚,这可急坏了我,就在这紧要关头,掌控我命运的主任提出转业,我这才下决心跟她吹了灯,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们准备结婚那段时间,科长请他们单位装修作战室,她是油漆班班长,正好在机关刷油漆,我请她吃饭,也许心里难受吧,她拒绝了。我给她发了请柬,她没有来,把我放在她家的照相机转交给我。你说,咱俩结婚,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后来听说,她跟本厂的一名小职工结了婚。”
文雅洁听到这里,眼睛有点红润,她再没有多问,悄悄夹好照片,翻翻了几页,眼神停留在一张艺术照片上,凝望许久,瞥他一眼,欲问又止。水天昊看在眼里,指着那张照片说:“想问她是谁?你大概还记得吧,她就是你去步校看我,从床低下翻出书信,跟我大闹一场,送我单放机和袜子的那位杜鹃姑娘,带顶洋草帽,漂亮吧!”
文雅洁盯着那张照片,头也不抬的问:“这么漂亮的姑娘,家庭条件又好,为啥不跟她结婚?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脚踩两只船。你跟她拉过手没有?”
水天昊觉得好笑,叹气道:“唉,多疑的小学同学,我替你感到心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