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四轮子”停在大门口,水天虹赶紧扶文雅洁下车。水天昊不在身边,文雅洁羞红的脸,傻呼呼的站在车下,不知该怎么问候,水保耕看到水天昊不在车上,大声的问:“他二爸没回来吗?”
水保贵嘿嘿大笑两声,看着从场底下走上来的水天昊说:“他二妈说有事来不了。”
文雅洁站在车前,回头望着场沿,人影晃动,没有看到水天昊。水天昊头上冒着热气,擦了一把汗,从背后挤进人群,向长辈和邻居问过好,在亲友们的前呼后拥下走进家门。
堂屋里坐满了人,三爷、四爷、三奶、大舅龚进成、二舅龚进才、姑夫吴大运、姑姑水玉莲、三爸水保耕、三妈李大丫、四爸水保柱、五爸水保贵、五妈武巧俏、尕爸水保俊,还有邻居霍继仁、吴大贵、侯尚东、侯尚南;院子里娃娃成群,笑声不断。
文雅洁大方的拿出瓜子、水果放在炕桌上,给娃娃们散发水果糖,水天昊陪伴左右,不停的介绍出出进进的亲戚邻居,文雅洁朝来人笑笑,问声好算是打过招呼。屋里屋外都是人,除高矮胖瘦有点区别外,黑乎乎的都长得差不多,水天昊给他介绍了好几遍她都记不住。水保田忙出忙进生火喝茶,高兴得合不拢嘴,水天昊怕她记不住,每次碰到父亲偷偷提醒。亲戚出出进进,姑姑姨姨婶婶、姑父姨父叔叔多,她记不住,院子里碰到生面孔,有点不好意思的望望水天昊,意思是她没记住,经他悄悄提醒,勉强叫出称呼来。
有些亲戚出门转一圈进门,她说没见过,望着人家傻笑,水天昊提醒,她理直气壮的说:“你不是说介绍过几遍了吗,要我问几次?”水天昊张口结舌,看着有些委曲的她,说不出半句话来。
文雅洁是新疆来的新媳妇,不管走到哪儿,大人小孩盯着她看,好像她是来自太空的小怪物,看得她不好意思,两只大眼睛快速的转来转去,想一下子记住这些亲友们,免得张冠李戴的认错人,水保柱叫成大哥,水保俊认成兄弟,年轻的婶婶喊成嫂子,闹出不少笑话。即便认错人,她也有话说,叫错了称呼,她说视力不好,近视带散光,站远了看不清,这是大实话。农村人实在,叫错了也不见怪,侯尚东开玩笑说:“新疆人的称呼咋跟咱这里不一样,把叔叔不叫叔叔叫大哥,婶婶不叫婶婶叫嫂子,姑娘不叫姑娘叫姑姑,有些称呼咱搞不懂。”
“我也去过不少地方,人家城里把丫头都叫姑娘,哪像咱这里,姑姑哪怕是一百岁也是姑娘。”吴大运望着靠在炕头上的水玉莲,呵呵呵大笑几声:“你看我家姑娘她妈,侄子侄女都叫她三姑娘,我看她在侄子们眼里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姑娘,呵呵呵”
坐地窗台边的三奶奶嗑着瓜子说:“新疆她姑娘说,新疆人长得都像外国人,说话吱吱呀呀的听不懂,我看他二嫂长得这么好看,说的也是标准话,我也能听懂。我这大半辈子窝在这穷山沟,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姑娘。”
水三爷缺几颗门牙,嗑不动瓜子,也不喜欢抽买来的香烟,说香烟没劲,还不如家乡的旱烟。水三爷也不用纸卷,常拿一个铜制的大烟头,三根手支抓起旱烟轻轻揉揉,装进大烟嘴点燃即可,即方便又省事,还不掉烟灰。他坐在后炕根扫了一眼三奶奶,呵呵大笑两声,带点笑话她的语气说:“人家说的是普通话不叫标准话,你跟我一样没出过远门,不是扛着锄头就是围着灶台,成天呆在这山旮旯里,哪儿去见漂亮姑娘?俗话说,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你没见过的事多着哩。”
水三爷的话逗得屋内哈哈大笑,水四爷用舌头舔了舔掉了两颗门牙的漏风口,笑道:“我没去过啥地方,演员里面也有难看人,我看二孙媳妇比电影里的演员还好看。”
龚进成大笑道:“姨夫说得对,五八年大炼钢铁,我也去过不少地方,那时候生活穷,穿得也烂,我就没见过一个像我外甥媳妇这么好看的,就是现在生活好了,我去红光镇赶集也没见过几个好看的。这人都是命啊,他二哥小时候受了多少罪,我看他长不大,谁知道考上大学,当了部队干部,还娶来这么好看的外甥媳妇,这孩子算是享福了。”
水三爷叹气道:“说起小时候,他爷爷老是瞧不上二蛋,喝茶看到几个孙子都给馍馍吃,就是不给他。我经常笑话他,你不要看不上二蛋,说不定将来比哪个孙子都有出息,我看买来茶叶你不要喝。前两年他爷爷活着的时候,我还跟他开玩笑,他喝着二蛋带来的好茶叶,说他看走眼了,几个孙子最二蛋有出息,每次回来都给他带好茶叶,他脸上的那个得意劲,我还从来没见过。唉,要是他爷爷还活着,知道二蛋带着媳妇来看他,他有多高兴啊!”
吴大贵说:“该吃哪碗饭命中注定,你看薜仁义家的几个孩子,薜梅琴高中毕业当了两年社请老师,考到师范学院上了两年学转为正式老师,吃上公家饭,现在两口子进城安了家;薜战武不想念书,在家种了一年地,吃不了种地这个苦,到红光中学补习了一年,考上师范,毕业进了教育局,端上了铁饭碗,听说他是县长的女婿,最近调到政府办公室当秘书;薜战文在省城上了两年中专,攀上了校长的女儿,毕业后留校;老二薜晶莹也不错,她爸托人在县地毡厂找了份工作,听说找了个医院上班的工人。还有霍飞龙家的二丫头霍小霞,要不是阳山学校的王连庆老师支助她,说不定还在家务农哩;霍飞虎家的老二霍继才,拳头大点个头,小时候调皮捣蛋,谁知道他也当上了正式老师。你看这几年,水家湾出了多少人才。”
水保耕接话说:“嘿,你还漏了一个人,刘大伟为逃避计划生育,丫头刚出生就送给了他姐,长大到阳山学校上初中,跑回来说啥也不回去了,现在阳山学校当老师,对刘大伟多孝顺;还有霍继业,自学医生给自己看病,不但可以行走,还考取了行医资格证书,你看他的诊所,生意多红火。”
水天昊不想听他那套说了八百遍的老话题,苦笑两声,问:“大舅,红光乡啥时候变成镇的?”
龚进成说:“今年改的,乡跟镇有啥区别我也搞不懂,我看红光集市还是老样子,就是大路两边多盖了两排二层小洋楼。”
吴大运说:“我看乡镇都差不多,只是改了个称呼。”
侯尚东干笑几声,蹲在炕头上说:“改个称号差别就大了,吴队长改成吴县长,吴县长改称吴省长,这就是天地之间的差别。你看萧文兵过去是个农民,要不是水大哥藏起来没去当兵,哪有他的铁饭碗,他这碗饭是你白送他的。”
水保田苦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这都是他的命。”说起萧文兵家,听说萧大爷前几年去世,萧奶奶去大儿子家没几年就去世了。萧文军响应党的号召,报名去河西走廊落户,听说这几年过得不错。
堂屋里大人们说笑声不断,院子里娃娃们打闹嘻戏,厨房里灯火通明,水保耕的妻子李大丫、水保贵的妻子武巧俏、水天亮的妻子木小兰、水天海的妻子董桂花、水天江的妻子温丁香做饭,龚秀珍忙前忙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天气寒冷,文雅洁有些冷,水天昊陪她坐在暖烘烘的厨房炕上,几个七八岁的女娃娃围坐在炕头,她望着几个小女孩问:“你没见过新衣服,怎么老是盯着我?”
水天昊跟她开玩笑说:“这里穿新衣服的女人多得是,像你这样穿新衣服的女人可不多,因为你是新疆来的大猩猩,是个老怪物,他们没见过。”
文雅洁揪住水天昊的耳朵说:“我叫你胡说。”逗得炕头上的女娃们哈哈大笑,做饭的媳妇们抬头看她。龚秀珍从锅里挑了两块瘦肉递给儿媳妇说:“你尝尝肉熟了没有,猪是自己家养的,比你们城里的肉香。”
文雅洁从婆婆手里接过热气腾腾的瘦肉块,说了声谢谢,看着炕头的女娃娃,不好意思的尝起来。龚秀珍瞅着流口水的孩子说:“不要吵闹,让你二嫂安静会儿。”
前几年,龚秀珍、李大丫俩妯娌因为鸡狗猪羊没圈好,晚上跑出去偷食庄稼,两家人闹得不愉快,有时站在场沿上骂大街。李大丫年轻气盛,有时也有点不讲理,明知是自家的鸡狗害人,却要胡搅蛮缠,无理以闹,她讲不过理,乘着年轻就跟大嫂打架,扯破衣服抓破脸,宁可输理也不输人。龚秀珍家儿子多,水天亮、水天海、水天江、水天河都长成了壮小伙,再这样吵闹下去,会被村里人笑话。两家人买来砖块,把圈舍筑得牢牢实实,鸡狗猪羊跑不出去,妯娌俩关系才开始变好,成了人见人夸的好邻居亲姐妹。水保耕虽然爱贪点小便宜,耍点鬼机灵,几个侄子都了解他这个毛病,睁只眼闭只眼假装看不见,也就避免了两家人的不愉快,相处得倒也和谐。
李大丫看大嫂给文雅洁给瘦肉吃,扫了一眼侄媳妇木小兰、董桂花、温丁香,瞅着大嫂故意开玩笑说:“你看偏心不偏心,三个儿媳妇忙了大半天也没说给块瘦肉吃,却给了坐在被窝里暖热炕的二媳妇,城里媳妇和农村媳妇待遇就是不一样,呵呵呵”
说完朝武巧俏使了个眼色,武巧俏心领神会,望着大嫂说:“三嫂说得对,大嫂也太偏心了吧,是不是以后想去新疆,让二媳妇对你好点?”
木小兰、董桂花、温丁香三个媳妇听三妈、五妈跟婆婆开玩笑,借着话题也跟文雅洁开起玩笑来。
文雅洁吃完瘦肉,李大丫端来两碗浆水凉粉,说这里的凉粉比城里的香,让她尝尝,她端起碗看看水天昊,夹了两筷子放进他的碗里。吃完凉粉,龚秀珍又端来两碗玉麦甜拍子,这都是小吃,城里吃不到。文雅洁没听过甜拍子,这个名字怪怪的,不知道是啥味道,看上去像是城里人吃的醪糟,她放在嘴边闻了闻,香愤愤的有股醪糟味。她尝了半口,舔了舔嘴唇,望着水天昊问:“这是啥做的味道真甜?”
水天昊吃了一口,讲起了甜拍子的做法。甜拍子是这里特有的吃法,逢年过节都要做。玉麦是这里的特产,样子像退了皮的燕麦。做甜拍子,要把玉麦挑拣干净,在温水中浸泡后,装进口袋扎紧口,两个人提着口袋在地上摔打退皮,然后煮熟凉冷,放进甜拍曲子搅匀,装进大盆用棉被包好放到热炕上,二十四小时后即可食用。甜拍子是玉麦煮熟做的,吃的时候不用煮,直接可以食用,味道甘甜;醪糟是糯米做的,加水煮熟后才能食用,有一股浓香的米酒味。
文雅洁尝了一块瘦肉,吃了一碗凉粉,品了一碗甜拍子,肚皮吃了个胀饱。她看看水天昊,拍拍隆起的小肚皮,一股凉气冷不防冲出气门,打了一个响隔,她不好意思,扫了一眼坐在炕头上说笑的小孩和锅台上忙碌的婶婶,羞涩的笑了。文雅洁有些担心,没有吃晚饭,肚子就饱了,她看到灶头上的哨子面、猪肉炒鸡蛋、大肉炖粉条,咋能吃这么多,她回到婆家家,第一顿晚饭就有些吃不消,怪不得水天昊常常念叨,老家人热情,吃饭要均匀分配,不能一顿饭把肚皮填满了。
水天亮、水天海、水天河忙着给堂屋端饭,水天昊半天没有去堂屋,吃饭了他回到堂屋陪客人。文雅洁想上厕所,水天虹带她去,农村人用的是旱厕,男女共用,冬天没有蚊蝇,少受点叮咬。晚上人多,厕所里亮着灯,文雅洁蹲在厕所,听到院里有脚步声,怕人走进厕所,嘴里不停的咳嗽,水天虹站在厕所门口,听到咳嗽声,觉得有点好笑。家里人上厕所,听到脚步声都要干咳几声,说明厕所有人,让外面的人再等等。二嫂第一次上厕所,听到脚步声干咳,是不是二哥早给她说了?她站在外面说:“二嫂,你放心吧,我在外面给你放哨哩。”
文雅洁听到水天虹的说话声,这才放心的解起手来。文雅洁经常便密,她上厕所,没有半个小时不会出来。寒冬腊月,晚上气候寒冷,蹲在便池冻得疼,越冻就越拉不出来,水天虹站在厕所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冻得浑身打颤,赶紧跑进屋子披了件大衣,站在厕所门口喊到:“嫂子,拉完了没有,妈叫你吃饭哩。”
文雅洁蹲了半天没有解出来,她走出厕所看到冻得瑟瑟发抖的水天虹,打了一个寒颤,赶紧跑进屋子爬上炕说:“哎呀,天气这么冷,你站在外面等啥,厕所里有灯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