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妈听龚进成这么说,脸上露出笑容,拍了拍丫头的肩膀,高兴的说:“大哥,我信得过你,我们娘俩听你的,你说咋整就咋整。你回去跟他姨夫说,过几天我和丫头过去看地方,要是能成的话,顺便把这门亲事订了,你看咋样?”
龚进成连连应承,告别温大妈,高高兴兴的去大妹子龚秀琴家转了一圈,吃过午饭,去水保田家传递喜讯。水保田听了大哥的介绍,高兴的说:“只要答应搬过来,她选地方,我盖房子,年底就让娃娃们结婚,了却我一桩心病,以后再给老五说个媳妇,这辈子就算完成任务了。”
龚进成说:“过几天,他们娘俩要过来选地方,同意的话,把这门亲事订下来,老四在省城打工回不来咋办?”
水保田想了想:“我听说柯汉的大儿子回来了,他就在老三的工地上干活,让他捎个话,说家里有急事,让他赶快回来一趟。”
龚秀珍坐在一旁听大哥说话,听后嘿嘿苦笑两声:“小时候,为孩子受冻挨饭发愁,这几年生活好了,又为孩子说媳妇的事发愁;现在有了孙子,又怕带不好,唉,这辈子有不完的心。”
“有了儿媳妇,还怕孙子长不大?现在生活条件这么好,不挨饿,不受冻,吃香的,喝辣的,过不了几年,孙子孙女成群,水家人丁兴旺,过不了几年,又是一茬人。”龚进成说。
水保田笑道:“老三的媳妇是大哥说成的,老四的媳妇这回又靠大哥了,只要年底能成婚,我这三块心病都算解决了。”
龚进成说:“老二是公家人,他的婚事不用你心,说不定过几年领回一个城里姑娘来看你。”
龚秀珍嘿嘿嘿笑道:“老二来信说,九月份结婚,准备年底带媳妇回来,一年娶三个儿媳妇进门,这么大的喜事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听说过。”
龚进成哈哈哈大笑道:“啊呀,老二娶个城里媳妇回来,现在住房这么宽敞,年底四个儿媳妇聚到一起,这个家可就热闹了。就算霍家出了两位老师,在人力上远远敌不过我这几个外甥。霍飞虎那个瘸腿儿子不甘心,听说还在自学医生,这孩子还不认命。腿瘸得路都走不成,就算学成了又能咋样,过沟爬坡的走不动路,还不是白学?唉,我看他这是在治心病。”
水保田苦笑道:“这个孩子要不是腿病,说不定大学早就出来了。现在自学医生,主要还是为自个治病,说不定还真能治好自己的腿病,到那个时候,就是不出门,上门看病送钱的人也不会少,还愁养不活自己?”
“嘿嘿,我看跟他爸一样,没有吃公家饭的命,有这个命就不会腿痛,他爸也不会犯病。对了,他二表兄寄来照片没有?”龚进成看问题,老是带点个人偏见。
龚秀珍呵呵呵笑道:“寄来一张他二嫂的照片,我怕人抢走,压在箱底不敢拿出来。她二嫂是城里人,还当过几年兵,听说他爸还是个当官的,大哥等着,我给你拿去。”
龚秀珍说着从箱底拿出一张穿军装的照片:“你看,比电视上的演员还好看,在咱农村,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龚进成接过照片:“噢呦,这跟画上的女娃娃一模一样,圆圆的脸,长这么大一对眼睛。嘿嘿,我早就说过,他二表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人说的一点没错。”
水保田瞅着文雅洁的照片,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就这么一张照片,还怕人抢去,压在箱底谁能看见。明天抽空做个相框,夹在上面大家看。春节全家人到齐了,多照几张全家福,还有我这个宝贝孙子,放进相框里大家都能看到。”
“一个相框不行,这么多儿子、儿媳,以后还有孙子孙女,一个相框不够,要做就多做几个。这几年,他表兄给我照了几张照片,你多做一个,我也把照片挂在墙上,晚上放羊回家看看,哈哈,我回去放羊。”
龚进成说完,蹬上那双破了脚后跟的烂布鞋去放羊。水保田找柯温宝捎话儿,没过几天,水天江回家来,听说父母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水保田、龚秀珍问起水天海、董桂花的事,水天江说,董桂花给十多个工人做饭,每天跟小工开一样的工资,住在没有交工正在粉刷的楼房里,想住哪间住哪间,住在没有门窗的楼上,夏天凉凉的,比家里还舒服。
温大妈娘俩来到水家湾,吃过午饭,水保田、龚秀珍、龚进成像迎接上级工作组似的带温大妈娘俩选地方,他们站在场沿上看了半天,相准了水保田家打了围墙的果树园,水家湾谁都知道这是个好地方。这个果园本来是留给老大盖房用的,老三没结婚,老大还没有分家另过,这下可好,被温家老亲家相准了。水保田心想,老四虽然名义上是上门女婿,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既然选准这个地方,就给他盖房子,老大以后分家,还是另选地方吧。
温家娘俩选好地方后,大致指定盖房子的方位。温大妈提出要求,除盖房子和打庄需要砍掉几棵挡人的果树杏树外,院墙外的果树一棵都不能少,她还清点果树,打上记号,声明少一棵小树罚款五十元,死一棵大树罚款一百元。水保田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凝固在僵硬的皱纹中,龚秀珍一句话也没说,龚进成强装笑脸应允。
看完庄园,回到水保田家,龚秀珍忙着做饭,好酒好肉的招待这位领导般的亲家。温家母女提来两瓶酒,给招女婿扯了五尺做衣服的蓝布。说是要订亲,水保田打发水天江叫来水三爷、水四爷、水保耕、水保贵、吴大运等自家亲戚,水天江、温丁香给大家敬了个酒,算是订了这门亲事。
水天江订下这门亲事后,请吴大贵看了看风水,果树园里划了块宅基地,果树能圈在院内的都圈在院内,能放在墙外的尽量放在院墙外,打围墙、盖房子实在绕不过去,干脆连土带树移栽到墙外,再拉来黄土把树坑填上,费了水天亮、水天江不少功夫。
农村人打院墙、盖房子是有讲究的,要按照皇历上的好日子挖土打墙,五六月份是最忙的季节,地里农活多,庄上人忙不过来,但打院墙只有十余天的“好日子”,越过这段“好日子”,就得往后拖,另择皇道吉日,说不定还得拖过年头去。水保田不想往后拖,自个儿承包了地里的所有农活,安排水天亮、木小兰、水天江拉土打院墙,遇到天阴下雨,请庄上人抽空过来帮几天。十几天的皇道吉日,刚开始干活的人少,浪费了几天。时间越来越紧,任务量越来越大,没办法,水天亮、水天江白天黑夜的赶进度,水保耕、水保贵、水保俊、吴大运、龚进才晚上过来帮忙,白天黑夜连轴转,身体吃不消,几个人分成两组,上半夜和下半夜两班倒。
工是换的,亲是串的。农村人帮忙干活不计报酬,谁家有急事都会自觉的去帮忙,这就叫“换工”。半个月功夫,不但打好了院墙,就连盖房子的土墙也打好了。土块是水天亮、水天江加班加点完成的,靠北方向一排房子要盖三大间,东头是厨房带卧室,中间一大间是住人的堂屋,西头一小间是仓库,一家三口住在这里宽宽敞敞。
水天亮、水天江请上水保贵、水保俊,开上两辆“三奔子”,去红光乡拉了五六车砖瓦,买来松椽、大梁、水泥和沙子。年轻人都在省城建筑工地打工,练了一手盖房的好手艺,砌砖、上梁、粉刷、雕琢都是他们的拿手活。盖好房,水天亮、水天江用彩色纸带打好顶棚,地面也打成了水泥,就连锅台都是砖混结构的水磨石。
房子准备妥当,水保田请吴大贵选了个皇道吉日,买了些好烟好酒,宰了两只羊,把帮过忙的亲朋好友请到新家,好好的款待了一顿,表示真诚的感谢,也给新盖的家园带来几份喜庆,踩踩人气,祝愿这户人家吉祥安康。龚进才不喝酒,坐在新打的凉炕上,端着茶杯高兴的说:“咱这个生产队,这么多年,人口老是上不去,这两年好了,总算增加了几口人。”
吴大运刚猜完拳,嘿嘿笑了两声:“以前水家湾穷,光棍汉找不到媳妇,这两年小媳妇倒找上门来了。你看柯忠,三十多岁才找到媳妇;水保柱去回望县带了几年媳妇都没有带上来。嘿,去年,媳妇自个找上门来,他还带理不理的不让人家进门,要不是柯忠半路挡住,说不定现在还打光棍哩。”
水保贵接话说,“要不是柯忠半路上挡住,他一个穷光蛋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媳妇?懒人有懒命,命中注定他有这么一个好媳妇。不像我,找来找去,找了这位一个丑八怪。”
水保贵说完,伸出指头接着猜拳行令喝酒,吴大运瞪他一眼:“他五妈咋了,那么能吃苦,配不上你?家里要不是她,你还在喝西北风哩。”
水保田接话说:“说起命运,你不相信吧,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你相信吧,又没有道理。以我看,大多数人的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你看,水保柱一直找不到媳妇,眼看三十四五的人了,媳妇自己找上门来,如果没有前几年的回望县之行,弟媳妇的妹妹能认识他?再看看人家霍飞虎家的大儿子霍继业,自幼学习那么好,却得了个风湿性关节炎,害得孩子上不了学,看遍了大半个中国也没有看好,要是其他孩子,生活都不能自理,恐怕要在土炕上过一辈子,更不用说找媳妇了。可这个孩子自小不服输,自学医生给自己看病,听说拿到了大学毕业证,现在一瘸一拐的去乡卫生院实习,还看好了不少病号,你能说这是命中注定的吗?我看还是要自己努力,只有努力才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天上不会无缘无故的掉馅饼,就是掉馅饼也砸不到懒汉头上。”
吴大运接话说:“啥叫命运?这都是像我这样没本事的人给自已找的理由。大哥要是去当兵,能有萧文兵的今天?砖瓦厂转正不要回来,你能跟我一样面对黄土背朝天?我这个人命苦,没有吃公家饭的命,也没有念过多少书,能跟大家坐在土炕上喝酒,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我没有本事,也没有非分之想,老老实实在家种地,有个生产队长的名分,还是大家的恩惠。霍继业的命苦不苦?这个孩子命确实苦,自小学习那么好,谁知道得了风湿性关节炎,可他不认这个命,坚持带病学习,他还不是自学医生,自己给自己治病,不但没有躺下,这几年还可以走路了。现在在乡卫生院实习,说不定以后开个诊所,自己还可以养活自己,你说这是不是命?”
“哈哈哈,徐彦东找了个漂亮媳妇,在家都听媳妇的,公公上吊,活活饿死婆婆,当时我就骂他,像这样没肝没肺的人,将来肯定会断子绝孙,你看应难了吧,现在生下三个丫头,将来还不是要走招女婿这条路,生个孙子还是外姓。这个人啊,做事还是不能太绝,做了亏心事,老天会看见,柳彩云也不牛了”
水保贵划了几拳,多喝了几杯酒,通红着脸接话道:“他父亲死的时候,身上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更不用说铺绸盖缎了。他父亲没盖缎子,咋能断子绝孙?古人留下来的话有时也不准确。”
吴大运听这位大舅子说,盖段子要断子绝孙,段子即是断子。快速的瞟过龚进成、龚进才,瞧见弟兄俩的脸色有些不对劲,抢过水保贵的话头说:“古人也有胡说八道的时候,段子与断子没有任何关系。我记得大姨夫去世的时候,大哥做了一床绸段被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哥、二哥还不是过得好好的?”
吴大运说这话,纯粹是装糊涂,故意岔开话题,不要引起龚家弟兄的误会,不然乡里乡亲的,骂人家断子绝孙,弄不好三句话不对头,龚进成发起脾气,大骂一通,谁都挡不住,不是扫了大家喝酒的兴致。水保田明白吴大运的意思,劝道:“少说话,多喝酒。来,我给大哥再敬一杯。”
龚进成端起酒杯,哈哈哈大笑两声,仰起脖子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