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水天亮、老六水天虹换亲成婚。爹娘疼小儿,爷爷爱长孙。水天亮生育一子起名水龙飞,是水保田、龚秀珍夫妇的心肝宝贝,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
人生人,吓死人。水龙飞出生那天,木小兰躺在土炕上,从早晨喊叫到晚上,全家人紧张得要命,孩子生不出来,吓坏了的水天亮赶紧跑到红光乡,卫生院关门下班,没有接到接生,等他赶回家,全家人乐呵呵的正在谈论他的儿子。
水龙飞出生时白白净净,圆头圆脑,黑头发,双眼皮,浓眉毛,高鼻梁,小嘴巴,甚是可爱。次年,水天虹生育一女,是木家人的长孙女,水家人的外孙女,一内一外,两亲家三天两头轮流看孙子,两家人其乐融融,甚是高兴。
当干部的水天昊,意外碰到小学同学文雅洁,自然成为幸福的一对,照片寄回家,水保田、龚秀珍将照片放进相框,高高的挂在堂屋正墙上,逢人便说:“这是我家二媳妇,年底结婚回家,你看穿上这身黄军装多好看,她爸还是个当官的。”
水保田、龚秀珍成天抱着大孙子下地干农活,心里乐滋滋的有使不完的劲。二儿子找了个城里媳妇,更是喜上加喜。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夫妻俩也有愁心事,老三水天海、老四水天江、老五水天河也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一个个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盖房子娶媳妇,花费钱财不说,主要是没有合适的姑娘。本指望三个儿子外出打工,遇到合适的带个媳妇回来,可是在外打工四五年,一个也没有带回家。
龚进成成天赶着自家二十多只绵羊满山跑,碰到年长的放羊娃托他帮外甥介绍对象,遇到大姑娘问人家有没有对象,想把她介绍给外甥,时间长了,还真问出这么一个像模像样的姑娘来。
这位姑娘名叫董桂花,十七八岁,是邻庄董家嘴董老大的四姑娘,她家就住在水家湾沟口,隔河相望。她爷爷跟水大爷是老交情,生育三儿三女。董老大名叫董进武,是水保田的小学同学,又是徐彦东的大姐夫,两家人经常碰面。
董桂花上过几年小学,比水天海低一级,那时候年龄小,没有说过话,早就听说他在省城打工挣钱。她经常跟龚进成合伙在水保田家庄顶头山梁上放羊,十多年前就听到过收音机播放的陕西秦腔,那时候收音机是啥模样,她见都没见过。这几年他家新盖了砖瓦厂,家里还有电视机、自行车,三奔子,两家离得近,水家生活富裕,家风纯正,老实厚道,勤劳踏实。
水天海从十几岁辍学外出打工,从建筑小工一步步成长为小有名气的砖瓦大匠人,有时包点小工程,一年能挣上万元,成了当地少有的“万元户”。龚进成放羊,问董桂花想不想嫁给水天海,起初她说不想,过了半年说不知道,后来又说愿意。龚进成圈完羊,跑到妹夫家报告这个好消息。
水保田家养了十多年的大黄狗年老体衰,耳聋眼花,食量大不如前,来了生人,听不见,看不清,嗓门儿沙哑,成天躺在窝棚里睡懒觉。上个月的一天晚上,大黄狗挣脱铁绳不知去向,家人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它。水天亮抓了一条小黑狗,还不会看门,就连三岁的小孩都不怕。
小黑狗看到龚进成走进大门,汪汪叫了两声,摆动着小尾巴迎进大门。正在喝茶的水保田看到大哥走进厨房,赶紧让他上炕喝茶。龚秀珍烙好油馍馍端上炕桌,木小兰帮婆婆烧火杆面,水天亮挑水饮马,水龙飞躺在炕上手舞足蹈,牙牙学语。龚进成看到活泼可爱的大外孙,哈哈哈大笑几声:“这个宝贝疙瘩不挨饿不受冻,真是掉进了福窝。”
水保田拉拉被角盖住孙子乱蹬的小腿,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真是我的宝贝疙瘩,咋能让他受半点委曲。”
水天亮饮完马挑着两桶水走进屋,瞥了一眼儿子,望着大舅说:“小黑狗养了一个多月,还是这么高,我看这狗长不大。唉,还是那条大黄狗好,可能老死在外面了。”
提到失踪一个多月的大黄狗,龚进成喝了半口茶,嘿嘿苦笑两声:“说起大黄狗,差点忘了。昨天我去水窑沟放羊,想赶到沟口平滩上吃草,羊不敢上去,我走过去一看,嘿,就是那条大黄狗,皮都给风干了。听老人说,好狗不往家里死,狗的阳寿到了,想办法咬断铁绳,选个地方死在外头,真是条好狗啊!”
龚进成还没说完,水保田听说大黄狗死在水窑沟,忙问:“水窑沟哪个平滩?”
龚进成说:“就在霍飞虎家洋芋地下面平滩上,那地方没人去,这是狗选的好地方。”
水保田望着水天亮说:“这条狗看了十几年家,到头来还是死在外面,你扛把铁锹,叫上水保贵原地埋了吧,这条狗怪可怜的,真有点舍不得。”
水天亮长叹道:“我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咋选了那么个鬼地方。唉,这条狗是跟我睡炕长大的,看了这么多年大门,哪儿都没去过,就这么死了,心里怪难受的,我去把它埋了。”
水天亮扛起铁锹走出大门。正在烧火做饭的木小兰赶紧追出去,让他吃完午饭再去。他说大黄狗辛苦一生,老死在外,暴尸黄野,他要把大黄狗安葬好,让它入土为安。
水天亮叫上水保贵一同来到水窑沟平滩地,看到大黄狗肚皮扁扁的平躺在地,眼睛紧闭,像是睡懒觉,看不到丁点儿痛苦的神情。水天亮用铁锹拍了拍大黄狗的肚皮,瘪瘪的,发出一股恶臭,水保贵捂住鼻子,看看周围地形,平滩中间有个长满杂草的小土堆,拍了几锹说:“这儿有个土堆,挖个坑就埋在这儿吧。”
水天亮看到几只从鼻孔里飞出来的绿头苍蝇,捂着鼻子说:“大黄狗的肚子里软软的,可能都是苍蝇的幼虫,这味道太臭了。”
两个年轻人几铁锹下去,小土堆削成了平地,水保贵擦了一把汗说:“这个土堆软软的,好像以前有人挖过。”
水天亮也觉得土堆有点软,看了看周围的地形:“谁会在这儿挖坑?可能是放羊娃没事挖坑玩的吧。”
软土坑是长方形的,约有一米五长、三十公分宽、半米多深,水保贵望着土坑说:“放羊娃真会挖,还是长方形的,正好埋下这条狗。嗨,狗有灵心,它早就看好这是个安身的好地方。”
水天亮下到土坑,还想挖得再深些,他用力铲了一锹,下面硬邦邦的挖不动,他又铲了一锹,还是没有挖下去,好奇的说:“下面这么硬,好像有东西,是不是黄金?”
水保贵铲了半锹土笑道:“说不定下面是金条,再挖挖看是啥东西。”
水天亮铲出上面的浮土,露出一根带土的圆形长条,像根细木棍,惊异的望着它:“这是啥东西,不会是”
水天亮没有说完,水保贵看到外露的半截圆条说:“拿出来看看,说不定真是金条。”
水天亮躬腰拽了拽,好像下面还有啥东西连在一起,他赶紧用手刨了刨上面的浮土,露出清晰的轮廓,吓得他尖叫一声,赶紧跳出土坑,指着坑底说:“这是个坟墓,你看,里面是个死人。”
水保贵有些害怕,打了个寒战说:“不会吧,谁会把死人埋在这里,赶紧把狗扔进去埋了。”
水天亮用铁锹把大黄狗推进土堆,肚皮底下流出一串软体幼虫,在血水中蠕动,一股恶臭冲向清新的田野,薰得他差点呕吐。两人几锹填满土,拍拍土堆,水保贵看到旁边扔着一块三十公分长四五公分宽的小木板,开玩笑说:“这是块好木板,给它立个碑吧。”
他掏出钢笔工工正正写下“大黄狗之灵位”几个字,又粗粗描了几下,几个大字跃然板上,插在土堆顶部,扛着铁锹回家。
水天亮、水保贵把掩埋大黄狗的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龚进成也没听说谁家埋过死人,回想这几年去世的老人,有名有姓,有儿有女,坟地也是请风水先生看过的,不是平坦的良田就是共有的草坡,子孙们年年祭祖扫墓。这个埋狗的小土堆长满杂草,好几年没人管,而且是一个一米五左右的小墓坑,龚进成想了半天说:“霍飞虎家的三丫头死后,听说拉到水窑沟烧了,不会是她的坟头吧,说不定就是他丫头。”
水保田嘴里虽然没说,心里隐隐感觉到,这个没人管的坟坑埋的可能就是霍飞虎家的三丫头。这里有个不成文的风俗,未成年人死去不是土葬,而是要用大火烧掉,烧死她的灵魂,不能留下孤魂野鬼到处害人,也许这就是火葬吧。
水天亮死人坑里埋完狗,心里冰凉冰凉的,想到那股难闻的恶臭味,恶心得吃不下饭。水保田半晌没有说话,龚秀珍洗碗刷锅,没有吭声。龚进成打破沉寂,转换话题说:“我今天是来说正事的,老三在外打工,啥时候回来?”
水保田往炉子里扔进一根木柴,给孙子盖好被子,喝了半口茶:“出去两个月了,估计最近回来吧。”
龚秀珍长叹一声说:“唉,老三快二十四了,连个媳妇还没说到,托人说了几次媒,人家都不同意,愁死人了;还有老四、老五,老大不小了,有钱找不到合适姑娘。”
“我今天就是来说这事的。”龚进成说出这句话,水保田端起的茶杯停在半空,瞅着大哥问:“大哥有眉目了?”
龚进成扫了一眼洗锅的妹子,笑了两声,望着妹夫说:“董家嘴你的小学同学董进武家的四丫头在家里放羊,我在阳山放羊经常碰到她,娃娃十七八岁,老实得很,没念过多少书,人长得不错,她认识老三,我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她说愿意,就害怕家里人不同意,啥时候我去董家问问,听听大人的意见。”
水保田听说小学同学董进武家的四丫头愿意嫁给三儿子,给大哥斟满茶,笑问:“有这么好的事?只要姑娘愿意,董进武好说,大哥明天去问问,听听大人的意见,要是这桩婚事能行,大哥可是大功臣。”
龚进成嘿嘿笑了两声:“给自己的外甥说媳妇,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责任,功不功的都是小事。我这个人不会说话,怕把好事办砸了。董老大是徐彦东的亲姐夫,虽然平时走动少,但毕竟是亲戚,我看还是请他出马保媒,说不准能成。”
水保田想了想:“把这茬事忘了,徐彦东是他的二舅哥,我下午就去找他,请他出面帮忙,沾亲带故的好说话。”
水保田去找徐彦东,请他出面保媒,他说董老大虽然是自己的亲姐夫,这几年走动少,尤其是他这个姐姐,对他父母的死怨声载道,骂他虐待老人,老父上吊,致老娘饿死,不能原谅他,为这事上门说媒,颜面上不好看。他跟水保田是好哥们,今天有事找上门,这是足底下踩擀面杖,自知不稳当,但又不好回绝,面带难色的说:“既然是孩子的终身大事,明天厚着脸皮跑一躺,大不了赶出门来。”
下午,他去村商店给姐夫称了一斤茶叶,给姐姐扯了五尺做衣服的花布,带着水保田送来的两斤点心,去为水天海做媒说亲。徐彦东一路上思索如何进门,见到姐夫姐姐怎么开口,第一句说什么,给脸色看如何应对,中午吃不吃饭他的心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