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晓雯脸上掠过一丝笑容,瞪他一眼:“一家人过节吃顿团圆饭,你说这算不算喜事?”
水天昊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心里揣测,说不定就是订婚宴,甘肃人都有这个讲究,苦笑道:“吃团圆饭是件高兴事,但并不一定是喜事。”
解晓雯牵着他的胳膊,脸上露出少有的微笑,脸蛋两边垂掉的肌肉抖动了几下,眼睛眯成了两条缝,硕大的鼻头压住小嘴,嗡嗡的憋出几个字来:“你说啥事才算喜事?”
相爱之人订亲按理说是件喜事,可这件“喜事”对他来说无异是件悲哀,跟她在一起简直是一种精神折磨,比受酷刑还要难受,要是跟她结婚,他宁愿打一辈子光棍。
恋爱是男女双方的事,既要恋又要爱,只恋不爱或只爱不恋都是不完整的,一定会为婚后生活种下不和谐的隐患。水天昊有过恋爱的美妙感觉,就像他对罗小红,那种见面前的渴望与喜悦,见面时的甜蜜与幸福,分别时的泪连与伤感,他在这儿从来没有感受过;她的相貌也许不能给他这种感受,这不能完全怪她,因为她在全身心的爱他,想和他幸福的生活一辈子。也许忘记了相思相牵的亲情,相恋相爱的美妙,难分难舍的痛苦;也许埋藏在心底日夜相思的罗小红、日渐淡忘牵挂多年的文雅洁突然出现在眼前才能迸发出这种美妙的感觉。他写吹灯信三个多月,最后决定去看望解晓雯,主要是被她对父母的尊爱所感动,他要下定决心对她好,可是两人真正见面,又是那么的痛苦。在“恋爱”的大半年里,他在聚与散的复杂矛盾中苦受煎熬。
老主任在家休息,看到解晓雯和水天昊进来,热情的招呼坐下。听解晓雯说晚上要请他吃饭,呵呵呵大笑几声,站起身说:“是不是订婚宴啊?好,好,早点订了好。”
老主任高兴的穿好衣服,跟着解晓雯出了门。满脸愁容的水天昊出门时瞥了一眼主任的小姨子,她盯着他,表情凝重,眼里像噙着泪花。
解晓雯、水天昊领主任走进家门,又去请她的干姐一家。她干姐夫是机关职工科科长,正在教他五岁的儿子下象棋,听说要请一家人过去吃饭,猜想可能是要订婚,收拾行装,带着孩子来到解晓雯家。
满满一桌菜,坐了十多人,解晓雯当副校长的父亲端起酒杯直入主题:“晓雯跟小水认识大半年了,今天是元旦,乘大伙休息,把这门亲事订了,以后好有个称呼。”
大伙端酒祝福,一饮而尽。坐在水天昊旁边的解晓雯看他一眼,微笑着劝她干姐吃菜。老主任听说喝的是订婚酒,端起酒杯说:“我猜想是订婚酒,好好,把婚订了好。来,小解小水,我给你们俩敬杯酒表示祝贺。”
水天昊羞涩的苦笑两声,端起酒杯喝了个尽光,老主任看他连句客气话都没说喝了,瞅着他笑了两声,一杯酒倒入口中。
订亲酒,订婚酒,本来很好听的三个字,不知道哪儿出了差错,今天听起来这么别扭。水天昊什么话也没说,表面上低头吃菜,心里却在胡思乱想,如果这桌酒席变成他跟罗小红的订婚酒,或者是与文雅洁的订亲宴,那该多好啊!唉,这辈子可能要在这悲哀的婚姻中苦涩的度过余生。
“小水,不要只顾吃菜,端起杯子给两位老人敬杯酒。”水天昊被主任的话惊醒,端起酒杯望着解晓雯,等她先开口。老主任看他站着不说话,提醒说:“该改称爸爸妈妈了,快叫爸妈。”
水天昊除称呼自己的亲爸亲妈外,还没有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称呼过爸爸妈妈,他涨红的脸,实在叫不出口,解副校长和夫人看他有些为难,强装笑脸端起酒杯:“还不适应,以后慢慢改,习惯就好了。”
两位老人喝完杯中酒坐下吃菜。水天昊含含糊糊叫了两声,叫了句啥,他自己也没听清。水天昊给叔叔阿姨、大哥大嫂、姐姐姐夫分别敬酒,他也不好意思称呼啥,说两句毫无相干的话,倒酒下肚。
解副校长看他敬完酒,端杯握着老主任的手说:“主任,这门亲事是你介绍的,请你说两句。”
老主任呵呵呵笑了几声,抬起左手理了理挂在脑门上的几根白发,端起酒杯说:“按照老哥的提议,我就说两句,小解小水订了婚,以后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未婚妻未婚夫。既然是未婚,迟早还得结婚,我是你们两个的介绍人,我看春节前选个吉日良辰把婚事办了。现在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你们两个早点准备,其它忙帮不上,小水的假我来批,老哥看怎么样?呵呵呵。”解副校长老两口端起酒杯碰了几下连声说好。
喝完订婚酒,家人帮忙收拾碗筷,水天昊收拾桌椅,清扫地面。晚上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老主任说了,春节前结婚,结婚不是儿戏,也不是小孩过家家,想过就过,不想过就散。他把半年多来与解晓雯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头到尾过滤了一遍,除了痛苦还是痛苦,没有丁点儿让他高兴和流连的地方。要说流连,就是家人对他太好,时间久了,他割舍不下这家人对他的这份亲情。他在矛盾中挣扎,在痛苦中煎熬。爱情爱情,有爱就有情,无爱哪来的情;无爱的情是一种痛苦,无情的爱是一种煎熬,有情有爱是一种幸福,无情无爱是一种折磨。两人之间是什么爱?水天昊说不清,解晓雯搞不懂,她父母不好说。
一家人都去上班,水天昊闲来无事,去干休所找韩晓雄玩。韩晓雄是红光镇人,与水天昊同年入伍,他当了五年通信兵,没有转上志愿兵,复员回老家呆了半年,他嫌家里苦,跑来找到军区干休所打零工。两人闲聊,正好一高一矮两位穿花裙子的小姑娘拿着两幅扑克找他玩。韩晓雄介绍说,矮个子姑娘叫杜娟,就住在高干楼上,她爷爷是老红军,父母是艺术学院的教授;高个子姑娘叫母丹,是杜娟家的保姆。水天昊跟杜娟,韩晓雄跟母丹,四人打起了双扣。水天昊跟韩晓雄打牌说笑话,逗得两位小姑娘笑出了眼泪。他休了几次假,只要有空就去找他们几个玩扑克,一来二去,他跟两位姑娘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晚上韩晓雄闲着无事,跑到解晓雯家找他聊天,初见到她,他表情怪怪的干眨眼。两人坐在小卧室聊天,他用惊诧的口气悄声问:“这个胖丫头就是你对象?”
水天昊“嗯”了一声,他眨眨眼说:“底盘够沉的。”
韩晓雄是个农村人,听他说找了个农村媳妇,虽说长得不漂亮,还是比他这个部队干部的未婚妻强。看他不屑一顾的神情,心里冰凉冰凉的不是滋味。他这个未婚妻,连他这个复员回家的农村老战友都瞧不上,以后还怎么带她见朋友,老家的父老乡亲如何看待,他不敢多想。
水天昊回到单位,这桩痛苦的“爱情”让他寝食难安,本来性格开朗爱逗爱笑的他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与其这样痛苦一生还不如尽早一刀两断,免得伤害这家好心人。老年人说,婚姻是人生的开始;中年人说,婚姻是人生的幸福;年轻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水天昊则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人生极大的悲哀。他想打退堂鼓,尽早退出这桩无爱的婚姻,有碍于主任的面子,他迟迟下不了决心。
元旦过后,干部转业指标下达,老主任申请转业。水天昊没有了顾虑,他要搬开压在心头的这块坚石,快快乐乐做人,寻找属于自己日思暮想的那份真情。他请了几天假,去解晓雯家,找她父母认真的长谈了一次,说明没有爱情的婚姻给家人带来的痛苦与不幸。解晓雯割舍不下这段情,有些想不开,哭闹了好几天,但她父母是通情达理之人,替他做工作,她接受了这份没有爱情的现实,水天昊轻轻松松回到了单位。
韩晓雄打来电话,杜娟夸他开朗、幽默、直爽、风趣,想跟他交个朋友;杜娟虽然是高干之孙,教授之女,她的长相在他看来并不漂亮,矮个头,瘦身材,短头发,黑皮肤,小脸庞,言语不多,性格内向。韩晓雄把杜娟的想法电话告诉了水天昊,杜娟家按装了军内直拨电话,她不定期给他打电话,还写过几封求爱信,也许这是一时冲动,也许这是少女怀春,也许她真的喜欢他水天昊把她当成普通朋友,出差有空去看看她,兴许接触时间久了,她会慢慢冷静下来,重新去修正她的人生价值和爱情观。
水天昊成了光棍汉,他忧愁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他是保管队的管理员,吃喝拉撒住行都归他管。会议室的水暖管线和阀门锈蚀漏水,需要更换管线,王队长派他去军垦市购买几套水暖阀门。他没去过军垦市,不熟悉道路,也不知道哪儿能买到水暖管线,他向路人打听,说五金公司专买这些零配件。水天昊乘公交车来到五金商店,这里水暖管线品种齐全,他对照记录的口径,几位售货员热情的帮他选购。选购完阀门和管线,一位年轻漂亮的售货员找来纸箱帮他包装。这位售货员看见水天昊,惊讶的“啊”了一声,瞪大眼睛望着他;水天昊不知怎么了,抬头望了她一眼,惊讶的大声喊道:“是你?”两人几呼同时喊出口,几位年长的女售货员赶紧跑过来:“怎么啦?”
水天昊指着年轻漂亮的女售货员说:“这么巧,能在这儿碰到你,你没有考上军校?”
女售货员站在柜台里面,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老售货员,不好意思的说:“没有考上,你在哪个单位?”
水天昊说:“去年军校毕业,分到仓库担任管理员。你咋在这儿上班?”
女售货员说:“我的户口就在这儿。我考了两次军校都没有考上,当了三年兵复员,安排到这个单位。”
水天昊说:“能在公司上班也不错,自由自在,不像我,成天窝在深山老林,远离城市,信息闭塞,都呆成傻瓜了。”
女售货员低头笑了笑,问:“你上的是啥军校,怎么去年才毕业?”
水天昊说:“后勤工程学院,这是一所军地重点院校,上了四年学,谁知道毕业后分到了山沟。唉,命苦啊!”
“他是你的战友?”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售货员问。
女战友说,“我们同在一所中学补课,一个班的,经常见面,没有说过话。”
水天昊说:“咋没说过话?有次补课放学,你们几个女兵没戴军帽,被我的几位战友纠察抓住,还是我帮你们说的情,难道你忘了?”
女战友羞涩的笑笑:“那次要不是你,我们几个女兵抓进去还得培训两天,要是请单位领导去领人,真是丢人。”
水天昊跟女战友闲聊了几句,没顾得上问她叫啥,提着阀门和管线,喜滋滋的坐车走了。他坐在公交车上胡思乱想,要是解晓雯有这么漂亮那该多好啊!可惜我命中注定这辈子不会找到称心如意的好媳妇。漂亮的找不到,难看的不想找,唉,瞎猫碰个死耗子,碰上啥样算啥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