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之余,回想往事,既感到心酸,又让他欣慰。心酸的是他从偏僻贫穷、观念落后的小山村入伍,上了四年大学,换了个更加偏僻荒凉、人烟稀少的深山沟;欣慰的是他从一名涉世不深的小战士逐步成长为部队的年轻军官,穿的是漂亮的黄军装,吃的是免费的公家饭,结交了真诚的好朋友。他曾想过离开这个偏僻的深山沟,调到环境优雅的大城市,对成家立业、成长进步都有好处。
去年毕业分配时,军区机关干部科的刘科长曾经许诺,等学员分配结束后,他在首府给水天昊换个好单位。可是他没有去找这位刘科长,因为他习惯了山沟宁静的生活,舍不得同事之间纯洁的友谊,这里有一块儿上学随他来到仓库的同学赵天顺,有一块儿新训同在机关工作的同事冯玉泉,有性情豪爽快人快语的王队长,有同吃同乐节假日不愿回家的赵前程,有远离家乡孤独寂寞的张进军,有新兵连做过饭几年找不到对象的梅宏鹏。心想,仓库五十多名干部舍小家顾大家,能够在这么荒凉的深山沟默默无闻的奉献青春,我为啥不能?他没去找刘科长办调动的事。
水天昊、赵天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仓库领导嘱咐,节假日下山,去县城找个对象回来。家住县城的老大哥都想帮忙介绍对象,可是水天昊、赵天顺想自由恋爱,不想麻烦同事。水天昊心想,找同事介绍,双方看上还好说,要是对方看上你而你又看不上人家,有碍于战友情分,不好当面拒绝,弄得大家都很为难;要是对方看不上你而你又喜欢人家,在战友面前多丢面子,两人拒绝了战友们的深情厚意。
每逢节假日,单位没啥事,水天昊、赵天顺乘坐公共汽车去县城溜达,没过几个月,小小的县城跑了个遍,饭馆的服务员、商店的售货员、政府的办事员,学校的小教员,只要是年轻姑娘,没有不认识的。县城的姑娘热情好客,而且都是见面熟,第一次见过面,第二次只要见到你,就会请你去家里吃饭。水天昊直率豪爽,老实本份,很招小姑娘喜欢。
赵天顺想找一名年轻漂亮的年轻老师,还说,老师知书达理,职业稳定,对培养子女很有好处。他喜欢去师范学校溜达,委托师范学校的老师帮忙介绍快要毕业的青年学生,这些学生思想单纯,大多数没有谈过恋爱。水天昊想事没有他这么长远,他只有一个标准,要在县城找对象,就要找品性相投、爱好相同、富有涵养、年轻漂亮的好姑娘。
水天昊闲来无事,去商店闲逛,跟一位年轻漂亮的民族售货员闲聊了几句,她说有个好朋友,年轻漂亮,工作又好,想介绍给他,看上就谈,看不上交个朋友。水天昊嘴里随便应承,心里却没当回事,没想到她真的打电话叫来那位姑娘:“她叫王菲红,是我的好朋友,县皮革厂工作。”
皮革厂也算好工作?水天昊朝王菲红笑笑,伸出右手礼貌性的握了握手:“你好,我叫水天昊,南山一五一工作。”
凡是成年人都知道,一五一就是综合仓库的老称呼。王菲红羞涩的伸出右手问了声好,转身跟维族售货员用维语闲聊起来,水天昊听不懂聊什么,坐在商店的小板凳上随处乱看,王菲红、售货员不时抬头看看他。
水天昊望着王菲红的背影,春夏之交,气候有点凉爽,只见她下身穿件紫色套裙,上身着浅白色衬衣,外挂深蓝色小西装,身材高挑,皮肤白静,柳叶眉,双眼皮,高鼻梁,厚嘴唇,从背面看,像电影中的胡慧中,从正面看,像电视里的林青霞,从侧面看,像故事里的薜宝杈。水天昊没有经验,看不出她有多大年龄,从外表看,真是一位好姑娘。王菲红跟售货员大姐聊了十多分钟,大方的叫他上街转转,水天昊向售货员打过招呼,跟她走出商店。
两人并排走在大街上,漫无边际的边走边聊。交谈中得知,王菲红兄妹三人,大哥在县政府工作,成家另过;姐姐是学校老师,成家生了个女儿;她是家中的老小,跟退休在家的父母生活在一起,住在西郊带庭院的平房。她是县皮革厂的质检员,皮革厂生产的皮夹克出口俄罗斯、哈萨克、吉尔吉斯、阿富汗等国,国内市场上也很畅销,本地人买皮夹克还得走后门托关系。水天昊跟王菲红聊了半天,总该请她吃顿晚饭吧,他指着一家饭馆说:“你想吃啥,我请你吃饭。”
王菲红瞥了他一眼,笑道:“街上的饭菜贵,浪费这个钱干啥,我家就在前面,想吃啥回家给你做。”
第一次见面,王菲红请他去家里吃饭,想拒绝又怕伤她的自尊。水天昊偷偷瞟她一眼,低声试探说:“天黑了,改天再去吧!”
王菲红就像对待久别重逢的朋友,瞪起双眼说:“晚点怕啥,怕我把你吃掉?家里只有我父母,没有别人。”
水天昊心想,女孩家不是随便能去的,第一次见面,八字没一撇,怎能空手去见她父母?家里不能去,万一缠上甩不掉怎么办,她这么热情,是不是有啥意图?他听说县城的姑娘热情好客,却没有见过这么热情好客的姑娘,初次见面就叫他去家里吃饭,这姑娘真是豪爽大方。他抬头望着西阳,几片火烧云挂在天空,不好意思的说:“我还是去招待所住吧,有位战友还在房间等我。”
王菲红停住脚步瞪着他,用手指了指:“我家就在前面,马上到家了,客气个啥,一个大男人黏黏糊糊,还没有我这个姑娘痛快。”
水天昊无话可说,只好跟她走进家门。王菲红家住平房,听说是自家房产,就在县城边上,旁边就是新盖的小区。一排平房有五间,一间厨房,一间客厅,三间卧室;院子里有个小菜园,种了三棵果树,两棵杏树,一棵梨树,门前还有一排葡萄,水泥柱架子搭上房顶,夏天葡萄爬上去,一定是个凉爽的地方。
王菲红六十多岁的父母看到女儿带个陌生的小伙子回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乐呵呵的去厨房做饭,还吩咐丫头招待好客人,就怕慢待了他。水天昊看到两位老人高兴的样子,交待丫头待客的那种神情,可能把他当成了未来女婿,心里暗问:看上去她没有多大年龄,难道丫头嫁不出去,父母着急?他站在葡萄架下想心事。
“红红,叫小伙子进屋吃饭。”王菲红的父母做好饭,叫她带水天昊进屋吃饭,他假装没听见,站在葡萄架下抬头望着花蕾。
王菲红端好饭菜,站在门口喊他。他哎了一声,走进屋子:“葡萄树马上开花,花蕾多得很。”
“夏天的水果吃不完,都送给亲戚家吃了。”王菲红请他坐下吃饭。
水天昊来到陌生人家,一句话不说,显得太木呐;要是闲话太多,又显得油嘴滑舌,讨人家父母不爱。他坐在沙发边上,她母亲拔了一些带肉的萝卜丝,赶紧推到他跟前。
吃完饭,天色已晚,他想回仓库招待所休息,王菲红和她父母说两间房闲着,劝他住在家里。王菲安排水天昊睡进她的卧室,她去隔壁小卧室。王菲红梳洗完,穿身小白花睡衣走进屋,利索的收拾好被褥,关好门窗去隔壁小屋睡觉。
水天昊脱掉外套钻进被窝,满脑子都是王菲红的身影,搅得他睡不着觉。乘她收拾被褥,多瞟了几眼,心想,白天看上去皮肤细嫩,白净光亮,晚上洗过脸,满脸咋都是小疙瘩,红斑点,下嘴唇还有块像牙咬过的疤痕;她到底是未婚姑娘,还是离过婚的小媳妇?灯光下近看,眼角处咋有那么多鱼尾纹?为什么第一次见售货员,就急着给她介绍对象?日久生情,如果接触时间长了,彼此有了感情,知道她的秘密又该怎么办,难道背上负心汉的恶名?水天昊展转难眠,一头包进被子,盖了个严严实实。
被窝里好像有股难闻的瘙臭味,哪来的瘙臭味?他掀开被子闻闻,蒙住被子嗅嗅,这种味道他从来没有闻过,是不是给果树或葡萄打了什么农药,臭味吹进房间?他探头缩脑,反复的嗅了好几次,臭味是从被窝里散发出来的,这不是王菲红的房间吗?姑娘家的被窝咋有这种味道,一股难闻的瘙臭味熏得他喘不过气来。
水天昊本来睡不着,加上这股难闻的气味,没有了睡意,他轻轻打开窗户,一股清凉的春风吹进来,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房间浑浊的气味清新了许多。水天昊躺在床上,没有盖被子,望着窗外闪烁的星星,猜想起瘙味的来源来。
这股难闻的瘙臭味好像是羊圈里散发出来的,是不是王菲红从皮革厂带回来的味道?姑娘家爱干净,身上就是有味道,应该可以洗净呀,难道她自己闻不到?听说她是成品质检员,成品皮夹克国内外都很畅销,应该说不会有什么味道,瘙臭味不会是从厂里带来的吧。下午跟她近距离接触大半天,身上散发出浓浓的香水味,没有闻到其它怪味,难道这被窝的瘙臭味,就是广告上常说的狐臭?狐臭又是什么味,是不是战友们说的烤肉味?对了,羊瘙味,烤肉味,难道真的是狐臭?不会吧,姑娘爱干净,不能这么胡思乱想。
水天昊一夜未眠。王菲红躺在床上,卧室门半开,听到他起床走动的脚步声,侧身探头问:“咋这么早起床?”
水天昊瞟她一眼,站在门口闻了闻,一股瘙臭味扑鼻而来,赶紧告辞说:“起床跑步习惯了,你安心睡,我去招待所洗脸,下午坐车回去。”
“出去锻炼还早,吃过早饭再走吧!”王菲红侧卧在小床边,劝他吃过早饭再走。
“不了,招待所还有一位战友哩。”水天昊说着跑出门外。
水天昊来到仓库家属院招待所,赵天顺还在蒙头大睡,听他打着哈欠走进门,半闭着双眼问:“一夜没回来,小林等你半晚上不敢关门。”
水天昊上床拉开被子,躺进被窝说:“嗨,跟几个老乡打了一夜麻将,困死我了。”水天昊说完打起了呼噜。
水天昊、赵天顺在县城转了两天,啥事也没办成,下午乘公交车回单位。单位业余文化生活单调,晚上没有集体活动的时候,战友们有时喝喝酒,打打麻将,日子就这么打发走了。
水天昊爱看书,也喜欢毛笔字,晚上没事关在宿舍里练字。梅宏鹏做梦都想当作家,有空作诗词写散文,不停的向外发稿,虽然都是石沉大海,可他还是乐此不疲,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份不知名的小杂志终于选登了两篇小散文。
赵天顺喜欢玩,每天酒肉之后,跟赵前程、张进军、徐广文打麻将,有时为输掉四五十块钱而后悔。水天昊有时去煤矿吃便饭,偶尔碰到张小霞、付会琴,高美娟,谷丽几位姑娘,她们合起伙来数落他,指着鼻子问:“这段时间咋见不到你们几个的面,煤矿姑娘那点不好,非要跑到县城找对象,你不是也窝在深山沟吗?有什么了不起”水天昊嘻嘻哈哈,打着马虎眼,变着法儿忽悠她。
水天昊在哨所当排长时,仓库的老主任就很关心他,每周都要带上酒菜,开车拉上几名无聊的女兵找他喝酒聊天。哨所里有四五名四川兵,都是他的小老乡,本来不允许战士喝酒,偏僻哨所天高皇帝远,他见几位小老乡呆在深山老林寂寞,放下主任的架子,跟小老乡一块儿洗菜做饭,喝酒吃肉,比在机关自在多了。他常给自己找理由,一是看望哨所官兵,二是慰问值班哨兵,三是检查指导工作。他到偏远的哨所来喝酒,没有机关眼睛的监督,没有干部烦人的敬酒,既散步又旅游,他自豪的说:“我这个主任深入基层,检查工作,与战士们打成一片,这是爱兵如子的表现,你看咱们现在不是像哥们吗?”
有次吃饭喝酒,不晓得咋回事,老主任老是盯着水天昊傻笑,看得他不好意思,笑问:“主任咋这么看我?”
老主任瞥了一眼女兵,呵呵呵笑了几声:“小水,你毕业一年多了吧,有没有对象?”
水天昊听主任问起对象,以为要给他介绍女兵,羞红着脸嘿嘿干笑两声,不好意思的说:“主任不给我介绍,住在深山老林,跟野人似的,哪来的对象?”
老主任听他说没对象,呵呵呵笑了几声,连说了三个“好”。水天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没有找对象,他咋能说好,难道不想让我找对象?不会吧,作为单位领导,哪有这样替部属着想的,看几位女兵低头笑他,不解的问:“我找不到对象,主任,好什么?”
老主任呵呵大笑几声:“我有个多年的邻居,姓解,她父亲是油料仓库的政委,前两年转业到水电水利学校当副校长,母亲在机关幼儿园工作,小解在家俱厂上班,还没有对象,这娃儿非常老实,她父母托我在部队介绍个对象,我考察了半年,觉得你这个小伙子不错,想把她介绍给你,你意下如何?”
老主任望着几位女战士笑了几声,想听听水天昊的意见。哨所的几位老战士低头傻笑,他低头想了想,羞红着脸说:“主任,我听你的。”
老主任听他这么一说,拍了一把大腿,高兴的说:“好,这个礼拜六,我带你去见她,成不成在你;我可要提醒你,小解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像我的丫头。这个娃性格有点内向,长相还是不错,现在这个社会,丫头还是老实点好。”
水天昊听说老主任要给他介绍对象,家住乌鲁木齐部队家属院,而且是他多年的好邻居,又是亲眼看着她长大,像是自己的亲生丫头。她父亲是部队团级干部,转业到中等专业学校当副校长;母亲是部队幼儿园老师,小解是军工厂职工,这么好的条件难道就找不到对象?不会是傻瓜、哑吧或者瘸子吧,不然怎么会找不到对象?大城市哪个漂亮姑娘没有几个追求者,需要父母托人介绍?除非她有什么生理缺陷。反过来又想,老主任为邻居丫头介绍对象,考察半年才选准自己,不可能是残疾女傻瓜蛋,不然也不会把单位的年轻干部介绍给她。
水天昊忐忑不安,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忧虑,老主任是单位的最高领导,他介绍对象,两情相悦自然是好事,要使性格不合,志趣不投,见面没有什么话说,哪还不把人憋死?跟她吹灯吧,主任在位,有碍他的面子;跟她谈吧,大眼瞪小眼,两人没话说,嘴巴的功能岂不丧失?但愿能介绍一位中意的好对象。
星期六,水天昊理完发,擦亮皮鞋,换上新军装,背上洗漱用具,乘坐主任的专车去首府相亲。下午,老主任带他去解晓雯家,她父母都在家,哥哥、嫂嫂也来了。解晓雯见到水天昊微微一笑算是打过了个招呼,坐在对面沙发上,不时偷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