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又放寒假,水天昊乘火车到虎头山火车站下车,站在人群中搜索迎接他的亲人。水天昊提着皮箱,老远看见水天亮、水天江、水天河跑过来,连辆自行车都没骑,他望着散去的乘客,不解的问:“去年来了五辆自行车,这次就来了你们三个,连辆自行车都没推?”
水天亮嘿嘿笑了两声,接过皮箱说:“现在谁还骑自行车,走回去多好。”
水天昊穿身蓝色运动服,上面披件军用棉大衣,这身运动服还是他参加学院八一篮球比赛时发的,火车上穿军装不方便。水天江看他下面穿身便服,外面披件棉大衣,显得有些失落,军装那么漂亮,穿上军装多威风,他瞅着鼓鼓的手提箱问:“二哥还是穿军装威风,你穿上这身运动服,跟我们有啥区别,你带没带军装?”
水天昊笑了笑说:“带那干啥,还是穿便装方便。”
水天江望着二哥说:“不要骗我,军装就在皮箱里,去年我个头小穿不成,今年我要穿军装多照几张相,你带照相机没有?”
水天昊省吃俭用花一百多块钱买了一部装胶卷的照相机,去年回家,给亲友们照了不少相,洗出来后效果还不错,亲友们盼望着这次回来好好照几张,夹进相筐挂在墙上多好看。
水家湾虽说生活比过去好多了,在家看电视、出门自行车,就是不会照相,家里没有照相机。红光乡有家流动照相馆,照出来的照片不是图像太小,就是模糊不清,要价还忒贵,没有几个人愿意去街上照相。年轻人外出打工,想照相了,穿上新衣服,几个人去照相馆合个影,平时夹进钱包带在身上,没事时拿出来看看年轻。年轻人进城打工,见过的世面比老年人多,回家穿身喇叭裤,穿双高跟鞋,须上长头发,小胡子也舍得不刮,钱包里装几张崭新的十元大钞,再夹几张和工友们新照的合影,年轻人交换着欣赏,觉得自己忒牛皮。
没出过远门的中老年人没照过相,水大爷、水三爷、水四爷、龚进成、龚进才的相片还是去年水天昊照的。水天昊不断实践探索,照相水平大有长进,如何取景、调焦、摆造形,怎样把人物摆正照活,他都烂熟于心,战友们都夸他相照得好。他这次回家,计划给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兄弟姐妹们好好照些相片,以后也有个纪念。他瞥了水天江一眼,笑了笑说:“不带相机,你咋穿军装照相?”
水天昊走出火车站,老远看到铁路值班房旁边停着三辆带货厢的三轮车,车座边站着几个大人朝他憨笑,三四个小孩你追我赶的跑了过来。水天江指着站外的三辆三轮车,高兴的说:“你看,三辆小车来接你,车队停在那儿不让进站。”
水天昊握着几位堂弟的手夸赞了几句,从上衣兜掏出一把水果糖,分发给弟妹们吃。堂弟水天宝听说他要来,跑了十多公里的山路专程来看他;水保贵的儿子水天云才四五岁,路都走不稳,屁踮屁踮的坐车凑热闹;傻弟弟水天泊是个可怜娃,十多岁了还说不全一句话,穿身脏兮兮的旧衣服,跟在后面傻笑着喊他;养妹水天琴猴精猴精,两腿细得像根麻杆。三辆崭新的三轮车边站着水保贵、水保俊、水天湖、木易仁、水天虹,表弟龚知青也来了。水天昊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去年回家,水家湾还没有一辆三轮车,时隔一年,家里买了拉货的三轮车,真是变化不小啊!
水天昊快步走过去,跟几位堂叔、兄妹问过好,坐在三轮车上,高兴的问大哥:“这辆三轮车多少钱?”
水天亮说:“五千多元,家里买了三奔子,干啥都方便,地里拉粪、往场上拉庄稼、去集市拉肥料省事多了,现在水家湾除水保柱、霍飞龙、霍飞虎、霍继仁、杨颜彪、杨宗汉、徐彦东几家外,都买了三奔车,家里干活全靠他。”
水天昊看它像城里贩买菜水的三轮摩托车,这里为啥叫“三奔子”,好奇的问:“明明是三轮摩托车,为啥叫三奔子?”
水保贵觉得他有点傻,农村人都叫它“三奔子”,他这个见过世面的城里人非要说它是摩托车,摩托车有带这么大货厢的吗?他嘿嘿干笑两声:“你这个大学生不懂了吧!不能说头像摩托车,就叫它三轮摩托车,这是三个轮子的农用车,专门为山区老农民制造的,车厢能拉半吨货,三个轮子在这土路上奔起来快得很,生产厂家叫‘三奔子’,我们就叫它‘三奔子’。”
不管是三轮摩托车还是“三奔子”,五千多元一辆,这对刚刚起步过上好日子的农民家庭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为了减轻劳动负担,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花钱买辆“三奔子”,实在是太值得了。
这几年家乡变化真快,过去外出都是步行,去年是自行车,今年就换成了“三奔子”,再过两年说不定就是四奔子、六奔子,拉货更多更快了。水家湾生活水平好了,前几年村里拉了电,用上了明亮的电灯泡,扔掉了几十年的煤油灯;家里还看上了黑白电视机,既能听又能看,不出家门,就能了解天下大事;这两年盖起了砖瓦房,开上了“三奔子”,吃面也不用拉到远地方去磨,附近村庄就有磨面机,真是一年一个样啊!
水天亮结婚后跟家人住在一起,木小兰是个乖巧勤快之人,她每天帮婆婆做饭洗锅、喂猪养狗,婆媳相处得非常融洽。水天昊是见过世面的人,部队上请客送礼的事见多了。他这次回家,第一次见大嫂,没想起买礼物,见面不知说啥好,他看大哥很喜欢身上这件崭新的军大衣,心想学校那边气候不冷,回到学校用不着,再过两年又该发新的了,他拿出这件军大衣说:“大哥,你跟大嫂结婚,没什么可送的,我带这件大衣回来,作为结婚的礼物送给你。”
水天昊要把这么漂亮的军大衣作为结婚礼物送给他,水天亮赶紧接过军大衣披在身上,转了两圈,高兴的问:“这么好的大衣送人,部队不管?”
水天昊看他高兴得像个孩子,笑了笑说:“按理说军装不容许送人,我看你喜欢,就把它送给你,回去我自有办法。”
水天昊没有多想,就把过冬穿的军用黄大衣送给了大哥,也算圆了他的心愿。大哥二十七八岁结婚,父母亲成天乐呵呵的,就等着年底报孙子。他送大衣的事被水天虹看到了,起初她没有说啥,过了几天,她当着父母的面发起了牢骚,说他这个二哥太偏心,眼里没有她这个亲妹妹。
大哥结婚送了件新大衣,她这个妹妹虽然不情愿,还是给大哥换了个媳妇回来,算是圆了父母的一桩心愿。这次听说二哥要回来,她挺个大肚子,跟木易仁走了四五个小时的山路来看他,竟然当着家人的面送大哥礼物,给她啥也没有;结婚前是妹妹,结婚后就不是妹妹啦?她舍弃父母嫁到偏僻的木家,还不是为了大哥?二哥这是重哥轻妹
水天虹这么说,他无话可说,他还是个军校学员,没有多少钱,这路费还是省吃俭用从伙食费里抠出来的,哪来的钱买礼物?大哥喜欢军用大衣,当面暗示了几次,他这才忍痛割爱送给他,回去还不知道怎么交差哩。他实在没有可送的礼物,看妹子不高兴,埋怨他心里没有这个亲妹妹。他想了想,取下肩章领花,换上黄军装,换下身上这套运动服送给妹夫木易仁,这才平息了妹妹的怨气。水天江、水天河站在旁边看热闹,看他将身上的运动服脱下送给妹夫,盯着脚下的军用皮鞋说:“二哥真大方,你看我这双皮鞋还是新的,换你这双军用皮鞋行不行?”
水天昊听水天江的意思,想换他的军用皮鞋,这是跟军装配套穿的,军校学员不能随便穿便装,这是部队规定,他笑道“你这双皮鞋比我这双高级多了,我倒是想换,可是部队不允许穿便鞋,怎么办?”
水天河嘿嘿嘿笑了几声:“干脆把你这双军装也送给我,你就说路上丢人,回去还可以发新的。”
水天昊拍拍身上笔挺的黄军装,苦笑道:“你以为服装厂是我开的,部队四年发一套,这套军装送给你,我回去穿啥?等你以后结婚了再送吧。再说你既瘦又小,这身肥大的军装也穿不成。”
水天昊回到家,没看到水天海,水天亮告诉他,五月份,他跟姚家湾回家探望父母的李家老五去了回望县。李五跟水保良住一个村,他也是找不到媳妇跑去做上门女婿的,听说一家人过得不错。
水保良犯事逃到这个偏远的小山村,虽说那个地方生活苦,但老百姓热情好客,忠厚老实,对外人没有戒备心理。水保良怕公安部门抓他,跑到这个外地人不愿去的偏僻小山村,想在这里找户好人家,安心过日子。他刚到这里时,人生地不熟,只能靠帮人打零工维持生活。他在这里打了半年零工,一分钱没挣到,倒认识了不少好心人,李五就是其中之一。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李五来这里落户有些年头了,他认识的熟人多,想给他说个媳妇,把家安在这里以后好有个照应。李五帮他打听了一户好人家,父母早年去世,大丫头带着两个妹妹和一个未成年的弟弟艰难生活。李五找大丫头说合,两人见面后,大丫头看他身强体壮,老实巴交,是个可靠之人,两人一拍即合,水保良做了上门女婿,帮媳妇撑起这个艰难的穷家。
李五晓得水保柱去回望县找媳妇的事,当地人知道他这个人油腔滑调,好吃懒做,嘴里没一句实话,老是喜欢打人家漂亮姑娘的主意,动不动就想带人家姑娘逃跑,当地人就像防贼一般提防他。他实在没地方去,就住在水保良家,睡懒觉不干活,还嫌弟媳妇不给他做白面饭吃。在家住了半个月,大概是闷得慌,竟然打起了弟媳二妹的主意。她二妹年方十六,肤白脸圆,长发齐腰,亭亭玉立,甚是喜欢。
水保柱乘弟弟两口子外出干活的时候,跟她二妹套几呼,想拐骗她当老婆。她二妹嫌他年龄大,又是姐夫的亲哥哥,坚决不同意,可是他死皮赖脸的硬缠,实在没办法,才把这事告诉了姐夫姐姐。水保良两口子听说后,跟水保柱大吵一架,说她还是个孩子,哥哥咋能娶弟弟的小姨子当老婆,哪不是乱套了吗,以后见面怎么称呼?弟媳看他厚颜无耻纠缠不清,妹妹没办法,躲到亲戚家不回来了。弟媳妇气不过,不给他做饭吃,干完活回家,也不给他好脸色。水保柱没地方去,爬火车回到水家湾这个破家中。要不是李五回来说给邻居听,水保柱的丑事还没人知晓。
听说水保贵结婚后也去过回望县。他嫌媳妇不好看,一直不喜欢她,苦于家庭压力,他才跟媳妇结了婚。结婚后他还不安分,隔三差五的在外面拈花惹草,媳妇听不惯风言风语,当着父母的面跟他吵架。他一气之下外出不归,失踪了几个月,谁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李五说,水保贵在水保良家住了两个月,看上邻居家姑娘,隐瞒婚情想跟她结婚,不巧的是这位姑娘外出放羊滚下沟坡不治身亡,他这才打道回府,跟丑媳老老实实过起了小日子。
李五这次带水天海去回望县,也想给他介绍个好人家当上门女婿。家里找不到媳妇,去回望县当上门女婿,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水天海无声无息的跟他走了,没敢跟家里人商量,不然传出去名声不好,要是当不了上门女婿,回来不好找媳妇。他去回望县,来信提到过,水保田、龚秀珍听说住在水保良家,吓得不敢声张,有人问起,就说在外打工,春节可能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