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下起了毛毛细雨,黑压压的乌云翻滚过来,像是要下大雨,工友们蹲在草棚伙房外面吃午饭,碗里的剪子蛐照样按时报到,水天昊的不知道啥时候被蚊虫叮了几个疙瘩,连痛带痒难受得要紧,碗里盛了半碗清汤面,瞅着软绵绵游动的剪子蛐直想呕吐。做饭的老爷子打了个手势,他知道中午没有馒头吃。
男女老少爷们,一边吃着白面条,一边往地上扔剪子蛐,嘴里不停的数落姚拍马的不是,也有怨声载道骂娘的,伙房外面不见康乡长和姚拍马的影子,大概是上街头饭馆吃饭去了。
“嘿,他娘的姚拍马真不是个好东西,拿咱们的血汗钱带康乡长天天下馆子,满嘴油腻,不说人话。你看给咱吃的是啥饭嘛,白面剪子蛐,可惜了这白面条,一股腥臭味,喂猪都不吃。”
“他也是贫苦农民,才跟了康乡长几天,就不认咱老百姓了。挨了康乡长的训后,伙食没好几天,又变成白水煮面条,连根绿菜叶都没有,要不是剪子蛐,可能闻不到肉味。”
“听说修路结束后,姚拍马可能要留在乡政府上班,说话当心点,要是被他听到,以后有你的小鞋穿。”
“哼,康乡长真是瞎眼了,咋能看上这种人。像姚拍马这种德行的人都能进乡政府,你说干部素质能高吗?”
“收钱罚款拆房子,干部要那么高素质干啥,都像乡长书记那样,谁下乡去抓计划生育?不去收钱罚款哪来的钱发工资?”
“超生超育抓住罚款也行,为啥要拆房子?老百姓外出打工挣钱,盖两间破房不容易,弄不好被这些干部拆了,打工回来连个住处都没有,真是越过越穷啊!你说这样下去,干群关系能好吗?”
“不拆你的房,你能交罚款吗?不交罚款,这些干部拿啥发工资?嘿,你真是太天真,在这些干部眼里,干群关系算个啥,不能当饭吃。”
“乡干部成天骑辆自行车满山转,像是过去的土匪,一家老少看见后躲在山洞里不敢回家,更令人气愤的是,这些乡干部乘着老百姓晚上休息,悄悄进村抓人,要不是家门口拴条狗,全村人抓完了都没人知道。”
“老百姓家里穷,抓人能解决啥问题?还不是越抓越穷。”
“抓的就是像你这样的穷人,只有抓去关起来,家里没人干活,能不借钱乖乖送去?”
“小声点,康乡长回来了,你看姚拍马跟在后面,多像过去的汉奸,走路腰都伸不直。”
工友们还没有吃完午饭,顷刻间下起了大雨,有的端起饭碗赶紧躲进草棚伙房,有的挤进修路指挥部帐篷。帐篷里叽叽喳喳满是噪声,康乡长、姚大龙吃饱肚子,闲着没事干,想叫水天昊、吴有金陪他打扑克。水天昊只有在冬季过年的时候跟家人玩过几次扑克,那都是胡闹着玩,根本上不了台面,担心打不好,怕人见笑。吴有金虽说会玩,但要跟康乡长、姚大龙打牌,恐怕不是对手,他俩推辞不玩,可是帐蓬里男男女女的几十号人,没有人会打扑克。姚大龙望着磨磨蹭蹭的水天昊、吴有金,没好气的说:“像个娘们似的,不就是玩会扑克吗,不敢上啊?”
水天昊听姚拍马当着众人的面骂他像个娘们,瞪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娘们总比汉奸强,起码不会仗势欺人。打就打,谁怕谁,不信我们两个打不过你。”
姚大龙听他这么不恭,瞪了一眼,摊开扑克说:“我跟乡长,你跟小吴,咱先说好,输了就给乡长买只烧鸡,行不行?”
水天昊坐在桌子前,听他说打牌赌烧鸡,此时推托不打,众目睽睽之下有失尊严。打牌碰运气,说不定谁输给谁哩。吴有金听说赌烧鸡,身上没带钱,怕输了买不起,望着水天昊不说话。
“没事,输了算我的。”水天昊接起一张牌,他想用坚定的态度说服自己,绝不能因为区区一只烧鸡吓倒。他望着手中的红桃A等待接牌。姚大龙盯着他手中的扑克牌,生硬的说:“这么没礼貌,乡长还没有接牌你先接啥。”
在姚拍马看来,第一张扑克牌应该由乡长先接,乡长没有接牌,其他人就不能先接,这是对领导的尊重。他看水天昊没有征求乡长的意见先接牌,有些不高兴。水天昊这才反应过来,发现第一个接了牌,的确有点失礼,他赶紧放下红桃A说:“对不起,我一心想着不要输了烧鸡,不小心接了第一张,乡长请。”
水天昊灵机一动,礼节性的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又补说一个“请”字,逗乐了高高在上的康乡长。姚大龙看康乡长露出了笑容,会心的笑了笑,接起扑克牌提示说:“跟领导玩牌,不要耍赖。”
帐篷外大雨淋漓,草棚里欢声笑语,不时传来打情骂俏声。围观的工友们似懂非懂,时而窃窃私语,时而静观其变,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唉声叹气。水天昊静听围观人群耳语,揣摩对方手中的王牌,调兵遣将,运筹帷幄,手中几张好牌恰如其分的派上用场,招招制胜,连升****。这样互不相让,接连拼杀了十多个回合,互有胜负,交替升级,最终康乡长、姚大龙以手中的一张王牌侥幸取胜,比水天昊、吴有金高出一级。姚大龙断定水天昊、吴有金要输牌,定要让他买烧鸡。
吴有金输了牌,没钱买鸡,任凭姚大龙胡说,不敢反驳。姚大龙看康乡长笑呵呵的不吭气,站起身,右脚踩住凳子,指着水天昊的鼻子指手划脚,骂他说话不算数。水天昊一改过去争强好胜的常态,不温不火的笑对姚大龙,等他说完话,站起身问道:“姚会计,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怎么啦?”姚大龙瞥了一眼坐在旁边微笑的康乡长,用轻蔑的口气不耐烦的回答他。
水天昊朝康乡长笑了笑,望着姚拍马提高嗓门说:“我承认今天输了牌,不就是一只烧鸡吗?我没说不买,咱都是大男人,一言九鼎,说话算数,帐篷里的工友们都可以作证。麦黄季节,龙口夺食,大伙丢开家里的农活,积极响应乡政府的号召来这里修路,当时政府承诺,每人每天五元钱,大伙辛辛苦苦干了接近两个月,这条道路马上要竣工,大伙见到一分钱了吗?我欠你们一只烧鸡,你就在这里耀武扬威,虎假虎威,你们欠大伙多少钱?一日三餐,不是馒头就是面条,碗里除了黑呼呼的剪子蛐,大伙见过一片猪肉吗?我欠你一只烧鸡,康乡长没说我半句,你放了这么多屁话。你欠大伙多少钱,咋一句不说?你给我发了工钱,别说一只烧鸡,就是多买两只也没关系,说不定大伙抢着给乡长买烧鸡吃哩。”
水天昊越说越激动,嗓门儿越提越高,工友们听他替大伙着想,都附和着数落起姚拍马来。有些人还说,只要发了工资,他愿意请乡长吃烧鸡,也有人说请他下馆子喝酒吃肉。帐蓬里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你算老几,我这个乡长还没吭声哩,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康乡长听他这个学生娃娃竟敢如此说话,煽动大伙的情绪,怕工友们追着要钱,把事情闹大不好收场,站起来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水天昊听到堂堂政府乡长如此粗野,当着这么多工友的面骂起了粗话。他还是个未经风雨的在校学生,自小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倔脾气,一旦惹火了他,天不怕地不怕,谁也劝不住。他阴冷的苦笑了两声,指着康乡长说:“大伙听听,堂堂一乡之长,不但扣压工钱不发,还在这里粗口骂人,政府形象何在?不就是一个乡长吗,有什么了不起?”
“是的,乡长不算啥,你有本事干一个乡长出来。”康建新指着水天昊的鼻子,涨红着脸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吴有金、杨宗仁暗暗替水天昊加油,叫他在气势上一定要压倒这位牛皮哄哄的康乡长,工友们也埋怨起粗口骂娘的的康乡长来。
姚大龙看到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敢跟堂堂一乡之长面对面的吵架,这还了得,气得他脸红脖子粗,站在桌前双眼瞪着他,但他望着口喘粗气的康乡长不敢帮腔说话。
水天昊用轻蔑的口气说:“乡长算个啥,我不是吹牛,将来肯定比你干得强,不信你等着瞧,起码我不会扣发工友们的辛苦钱。”水天昊说的是气话,有点吹牛的意味,他还是个前途未卜的学生,说这话一点底气也没有,未来的道路究竟如何,谁又能说得准哩。
康乡长听到大伙嘟嘟嚷嚷,数落政府的不是。他坐在凳子上思索,堂堂乡长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学生较什么劲?真是够掉架的,再说水天昊说得也没错,工友们每天五元的修路钱还挂在政府帐上,工程马上竣工,这些人回家肯定要追着要钱,还不如借此机会宣布一个好消息,每人先发十元钱,稳定稳定大伙的情绪,只要把这帮农民安全的打发回家,欠发的工钱以后再说。康乡长站在办公桌旁边,一手扶着桌面,扫了一眼大声喧哗的工友们,大声的宣布:“大伙听着,虽说水天昊是个学生娃,没有经历过多少风雨,但他说得有几分道理,政府承诺每天五元工钱,这笔经费还没有拨下来,经费一旦到帐,一分不少的发给大家;明天先从政府的机动费中每人发十块钱,希望大家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