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昊看他不讲究饮食卫生,也不嫌弃剪子蛐洗过澡的汤面条,笑了笑说:“你喜欢吃面条,我喜欢吃馒头,这就叫萝卜茄子,各有所好。”
“小心,面条里有”水天昊看到吴有金吃进的面条里夹着两条黑黑的剪子蛐,还没有喊出口,他嚼了几下咽进肚里。
吴有金咽下面条,用奇疑的眼光望着他:“大呼小叫的吓我一跳,面条里有啥?”
水天昊看面条下肚,说出来怕他恶心,笑了笑说,“面条里有汤。我看你狼吞虎咽的怕呛着,叫你喝点汤慢点吃。”
水天昊带着吴有金、杨宗仁拉土修路,正好康乡长转了过来。通过十多天的接触交流,觉得这位康建新乡长是个不错的干部,除吃饭不在草棚食堂外,平时跟大伙和睦相处,平易近人,对水天昊这位高中生相当看好。
水天昊是个学生娃,平时跟康乡长说话随便,老是想找个机会代表工友们给康乡长提建议,希望改善好伙食,午饭多加点肉,让大伙少吃点虫子。他想,我是个穷学生,既使替大伙说错了你也拿我没办法,大不了打背包回家,正好帮家人收割庄稼。
水天昊看到康乡长背手慢悠悠走过来,笑呵呵的看上去心情不错,他主动打了声招呼。康乡长听到问候,站在取过土的平台上,望着三位年轻人汗流浃背的铲土装车,高兴的夸奖说:“年轻人干得不错,这几天生活怎么样?”
看来他还是一位爱民乡长,还能想起过问劳苦大众的生活。水天昊听他问起伙食,想借这个机会替大伙提提建议,希望改善改善伙食。他望着乡长苦笑两声说:“在康乡长的亲自过问下,总的来说生活还是不错,馒头、菜汤、面条、汤饭顿顿都有肉,比过去没吃没喝日子好过多了,但有一点值得引起你的关注”
康乡长还未等他说完,打断话题问道:“关注什么?”
水天昊接话说:“你大概没有吃过草棚食堂的饭菜吧,有机会亲自去尝尝饭菜的味道,看看面条里是什么肉?大家对此意见很大。”
康乡长问:“什么肉?”
吴有金抢话说:“汤饭里全是剪子蛐,黑压压的一层,实在难以下咽。他嫌面条脏,老是吃馒头。”
杨宗仁笑了笑:“嗨,馒头也不干净,经常吃出剪子蛐。”
康乡长听说后有点不相信,惊诧的问:“有这等事?我中午去看看。”乡长说中午要去看看,希望他看后伙食有所改善,实实在在的加点肉菜,不要以蛐充肉,吃了吐,吐了吃,弄坏了肠胃,以后还怎么修路。
“无风不会起尘,无故不会起祸。饭菜里没有猪肉倒还可以忍受,老是吃剪子蛐真是说不过去,大伙都恶心得吃不下饭,空着肚子咋能干得动活?怪不得大伙意见很大,要是再搞不好伙食,这路就没人修了。这几天我老是拉肚子,可能就是剪子蛐惹的祸。”一位中年男子推辆架子车从康乡长身旁走过,听到水天昊他们说起饭菜,插了一句扬长而去。康乡长听到这话,收起笑脸,背手朝草棚伙房走去。
康乡长来到草棚伙房,做饭的老爷子杆面条,一个四十开外的乡下女人正在烧水做饭。康乡长是工地的最高领导,两位炊事员是认识的,中年妇女看到乡长阴沉的脸低头走进伙房,吓得她没敢打招呼,立在灶头边像钉住似的傻呆呆望着。老爷子站在案板前,望着脏乱的锅台和满墙的剪子蛐,佝偻着背,不知所措。康乡长紧锁眉头,什么话也没说,从地上的柴堆看到脏乱的灶台,从杂乱的案板看到黑呼呼的墙面,揭开锅盖看了看,下意识的跺了跺脚,掏出餐巾纸擦了擦纸手,问道:“锅台上跑的那是啥东西,锅里也漂着一层,你看见没有?”
烧火的女人听到乡长问话这才反应过来,提着冒烟的火棍望着锅台,面无表情的说:“那是剪子蛐,野柴堆里多得很,扫也扫不完,人吃了没事。”
人民的父母官听到烧火女人如此麻木不仁,呛得他半晌没说出话来。做饭老头也想陈述点什么,他蹑手蹑脚的凑到康乡长跟前,笑眯眯的压低嗓门说:“乡长可能不知道,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娃娃们看到碗里有剪子蛐不敢吃。嗨,大炼钢铁那会儿,我给工人们做饭,连肚子都吃不饱还嫌啥虫子,想吃剪子蛐都找不着地方。”
做饭的老爷子给乡长讲起过去做饭的事,气得他半晌没有说出话来,那是什么年代,怎能跟过去比,还好意思讲你过去哪套老黄历,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做饭的老爷子好像还没有表述清楚,怕康乡长听不明白,走到灶台边,拿起爬满剪子蛐的水瓢,接起锅盖,从热气腾腾的开水锅里舀了半瓢水,递到乡长眼前说:“乡长你看,锅里漂着厚厚一层剪子蛐,我把它舀出来,过会儿做好饭,上面还是漂着一层,食堂就这条件,我也没办法,你看这灶台,地面,墙上,到处都是剪子蛐。其实这玩意儿没啥恶心的,吃习惯就好了,娃娃们干活累,做饭没有肉,这东西还能增加点营养。”
康乡长看到半瓢开水上面漂着黑黑一层剪子蛐,他又小心的走到锅台边,凝神细看开水锅,翻滚的开水散发出一股恶臭味,他一阵恶心,捂着嘴巴快步走出伙房。
做饭的老爷子看乡长神情有点不对劲,心里暗喜,开水锅、灶台边、水缺里、墙壁上到处都是讨厌的剪子蛐,这又不是我招来的,这能怪谁。他想用事实说明,锅里有这么多剪子蛐纯属无耐,并非自己不讲卫生。
康乡长蹲在伙房门口干呕了几下,呕出半口痰吐到墙边半尺厚的细土中,抬头看到装模作样丈量土方的姚大龙,大声叫他跑过来。姚大龙听到乡长喊他,慌里慌张的跑过来:“乡长,啥事,这么急?”
康乡长站起身,两眼瞪着他没好气的问:“伙房你进去过没有?”
康乡长直截了当的问他伙房的事,姚拍马不明白乡长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敢盲目应答,望着伙房低声问:“伙房怎么了,乡长?”
姚大龙怕工友们听到,又怕嗓门高得罪这位居高临下的大乡长,问话十分小心,乡长气呼呼的没有吭声。他快步走进伙房,看到烧火做饭的厨师,大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做饭的老爷子和烧火的中年妇女心里明白,此时无声胜有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人对视,谁也没有应声。两位厨师晓得康乡长为什么生气,也了解这位监工兼会计的为人,要是说不好,一脚踢出伙房,炎炎烈日下叫他去拉土推车,哪不是要我这个老头子的命嘛,哪有坐在凉房子里做饭轻闲自在。姚大龙是农村人,小时候挨过饿,对灶台上那些自由散步的剪子蛐早已见怪不怪,有时也跟工友们一个锅里吃饭,这玩意儿毒不死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进伙房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大声说:“马上下班了,赶快做,不要误饭。”
姚大龙以为康乡长叫他过来是怕误饭,交待两句,像是完成了任务,他走出伙房笑道:“乡长,我看过了,中午是汤面条,不会误饭。”
站在伙房门口等待回话的康乡长听他说不会误饭,立马火冒三丈,大声呵斥道:“你以为我叫你来,就是听你这句话?锅里、水缸、灶台、墙上密密麻麻的剪子蛐看见没有?做为主官食堂的会计,你就是这样管理伙房的,锅里那么多虫子叫人怎么吃,难道没有办法?过两天我再来检查,如果大家还有意见,我撤你的职。”
没有提防的姚大龙冷不丁被康乡长劈头盖脸的痛批一顿,陪着笑脸连连说“是,是”。他自从抽调到修路指挥部后,鞍前马后的伺候他,巴结他,是康乡长的跟屁虫,这次工友反映伙食不好,乡长心情很沉重,不高声训斥几句,无法向工友们交待,弄不好弃工回家,这路谁来修?康乡长高声训斥,这还是第一次,姚大龙没弄明白,一向态度温和的乡长今天咋发这么大火?康乡长的高嗓门,惊动了干活的工友们,心里乐滋滋的,没想到姚拍马也会挨训,训得对,骂得好,看他以后还敢虎假虎威跟在乡长后面嚣张。
康乡长到底是政府官员,他的想法没有文化的农民们岂能晓得。在水天昊看来,站在伙房门口大声呵斥姚大龙,这是训给工友们听的,既然工友们对饭菜质量和伙房卫生有意见,总得对大伙有个交待,最后的办法就是叫来分管伙食的姚大龙,大声呵斥一顿,让大伙儿都听见,伙房看了,主管训了,还说过两天后再来检查,大伙对日后的生活多少还寄予一点希望。康乡长朝顿足观望的工友们挥挥手,爬上他那辆半新不旧的吉普车,带着姚大龙一溜烟走了。
“康乡长刚训完话,怎么带他走了,这两人演的是哪出戏?看来大伙还得继续靠吃虫肉补充营养。”刚刚还期盼改善伙食的工友们,看着飞扬的尘土又议论起来。康乡长带姚大龙驶离工地,这让水天昊大失所望。康乡长在他心目中的光辉形象一落千丈,倒有些瞧不起他。
姚大龙请康乡长到城中一家新开的特色饭馆,点了几样小菜,要了一瓶白酒,两人把酒交错喝起来,把草棚伙房的事早已忘在脑后。驾驶员不说话,闷头闷脑的海吃。姚大龙鞍前马后恭恭敬敬的为康乡长夹菜斟酒,认错道歉。康乡长把工地的大小事务交给他,花天酒地的当甩手掌柜,这是对他的信任。
半瓶酒下肚,话也多起来,康乡长打了个饱嗝,喷出熏天的臭气,他涨红着脸拍着姚大龙的肩膀说:“大龙啊,今天当着大伙的面训你,你不会见怪吧?”
姚大龙听康乡长问这话,脸上堆起僵硬的微笑,忙给乡长斟满酒连声说:“不会,不会,哪能跟您见怪,您训我那是瞧得起我,是对我的栽培,你咋不训水天昊、不训做饭的马老头,他们没有这个福分。我盼望您天天训我哩,这样我就可以天天陪同您,鞍前马后的侍候您,以后要是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乡长多多训导。”
“你这小子真会说话。我上午去工地转了半圈,就有那么多反映饭菜质量问题,说面条里有剪子蛐,起初我有点不相信,等我走进伙房一看,我的妈呀!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走错了地方,你看那灶台上、墙壁上、地面上、案板上、水缸里,面盆里,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我想锅里肯定不会少。更让我生气的是,那个做饭的老头揭开锅盖舀了半瓢水,上面漂着全是剪子蛐,让我下不了台啊!你说这汤面条还能吃得下么?”康乡长又重重的打了个响嗝,夹起一块瘦肉放进嘴里嚼了嚼,放下筷子接着说:“我不知道便罢,既然把问题反映到我这儿,总得给大伙有个交待吧。你分管食堂,卫生脏成那样,我不训你训谁?就是装样子也得装啊!你到底是个聪明人,没有当面顶嘴给我难堪,好好干,以后有你的好事。”
姚大龙听康乡长这么一说,这才明白他真实的用意,其实乡长也不想训他,只是装装样子,给多事的农工们有个交待,他这才放下心来,陪着笑脸奉承道:“乡长,县里拨付的十万元修路款已经到帐,先给你提出一万元带在身上花着方便。”
康乡长仰躺在靠背椅上,剔着塞满肉丁的牙缝,摆摆手说:“先不要着急,这些钱迟早都是咱们花的嘛,指挥部每天的吃喝款就从这笔钱中支付。今天我去看了食堂,伙食没有改变不行,这样吧,先从修路款中提点钱出来,买些肉给大伙改善改善,也算是这次整顿的成果吧,这样对你收拢人心有好处,你说呢?”
康乡长胸有成竹的吩咐完经费的开销问题,呵呵呵的自个儿笑了起来。姚拍马不适时机的送上一句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好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