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龙王爷大显神灵,还是老天爷大发慈悲,自从上次求神问雨之后,隔三岔五下了几场透雨,虽说夏田没有跟上这几场好雨,欠收了不少;但是雨后的秋田适逢甘雨,换发生机,就像拔苗助长一般,一天一个样,十天大变样,要是秋后再有两场及时雨,明年的生活注定要好过些。
男人鼾田庄,女人鼾空房。天麻麻亮,水大爷还在鼾睡,放羊娃龚进成赶着羊群吆喝着上山;勤快的人家,摸黑在自留地干起了农活。水保田、龚秀珍是个急性子,平时闲不住,看到自家地里,绿油油的谷子甚是好看,两个人起早贪黑,固苗拔草,很少睡上囫囵觉。不知咋搞的,这天大清早水保田家没有一个起早的,连起早放羊的水大爷也没有下炕。
霍飞龙起了个大早,乘着娃娃熟睡,扛起锄头,来到水保田家院墙外边小菜地,看到脚下水滴滴的小白菜、旱萝卜和嫩得滴水的甜菜叶,心里乐滋滋的甚是高兴。他手握锄头,小心翼翼钩起躲藏在菜叶底下偷食养料的杂草来,只怕弄坏了绿茵茵的菜叶,这可是一家人的营养餐啊。他低头锄草,忽听得菜地那头有鸡叫声,抬眼望去,两只枣红色大公鸡带着几只老母鸡,半蹲在菜地,正在啄食幼嫩的菜叶。两只大公鸡听到主人的锄草声,伸长脖子向他这边张望,几只老母鸡叽叽喳喳,好像商量逃跑的事儿。霍飞龙看到这几只害人鸡,急红了脸,扔下锄头,几步从地边上跨过去,看到雨后长出的嫩菜叶,被一群害人鸡啄得七零八落。
两只大公鸡伸长脖子,看到霍飞龙怒瞪着双眼快步追过来,哦哦哦大叫几声,带着几只老母鸡,逃命似的跑出地头。霍飞龙躬腰捡起一块洋芋大小的土疙瘩猛追过去,狠狠甩向鸡群。鸡群看到此人气势汹汹,狠下黑手,大公鸡咯咯大叫几声,几只老母鸡跟在后面跋腿向围墙拐角奔去,不时的回头向身后探望,没打着鸡的霍飞龙,气急败坏,紧追不舍,他要看看这群害人鸡,到底是谁家跑出来的,乘着天不亮放出来害人。
鸡群拐过墙角,墙内是水保田家的果树园。鸡群伸长脖子站立墙头,看到霍飞龙捡起土块甩了过来,受惊的鸡群咯咯大叫几声跳下墙头。霍飞龙爬在被鸡狗抓开的墙头缺口,低头向围墙内窥视,没有看到鸡群的踪影。心想,这群鸡这么熟悉路径,而且跳进了水保田家果树园,肯定是他家的鸡。他返回自家菜地,眼瞅着被鸡群啄破的菜叶,气得他嘴唇不停的抖动,两手也打起了颤。霍飞龙铁青的脸,拣起几片残落的蔬菜叶,扛起锄头,走到水保田家前院外墙,朝着大门口大声地叫骂:“这是谁家的老母鸡,天不亮放出来害人,你看把我家的半墒菜害成啥样了。****的不是好东西,要是再不管好你家老祖宗,小心打断你先人的狗腿,他娘来个屁”
水大爷正要去庄背后的羊圈赶羊,看到霍飞龙站在自家前院门外,望着大门口大声骂娘,听这口气,好像是谁家的老母鸡偷吃了他家的菜叶。水大爷不晓得骂谁,没有理会,转身去了羊圈。
霍飞龙看到水大爷没有吭声,背个背篓去了庄背后,他断定就是水保田家的鸡,嗓门儿更高,骂得更加难听,祖宗八代都被他骂了,只怕水家湾人听不见。他肩扛锄头,绕到水保田家庄跟前,隔着院墙扯开嗓门大骂:“狗娘养的,敢放出鸡来偷吃我家的菜叶,你也不抬头看看这是谁家。你仗着家人多,大清早放你老先人出来害人,我是老霍,我怕谁?你再放出来害人,小心打断你先人的狗腿,让你断子绝孙”
霍飞龙毫无根据的谩骂,吵醒了睡懒觉的霍飞虎和霍飞师,弟兄俩听到大哥难听的叫骂声,大清早的不晓得骂谁,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谁家有意放出鸡来害人。霍飞虎走出大门,看到大门外果树低下,两只枣红大公鸡和几只老母鸡,惊恐的向他这边探望,庆幸自家的鸡群没有跑出去害人。
水保耕挑着水桶走出大门,看到霍飞龙站在围墙外边大声叫骂,不晓得谁招惹了他,大清早起床骂得这么难听。他走出前院大门,瞥了一眼扛着锄头,站在外墙根谩骂的霍飞龙,毫无戒心的问:“老哥骂谁哩,大清早的让你这么生气?”
霍飞龙正愁水保田家没人接话,他听水保耕这么一问,双眼恶狠狠怒瞪着他,心里先骂了一通:你这个毛头小子装什么糊涂,连我骂谁都听不出来?别装蒜了,就是你家放出鸡来偷吃我家蔬菜叶,猫哭耗子假装慈悲;你们水家没一个好东西,过去多少年,你爷爷身高马大,我爷爷管不了你爷爷;你父亲弟兄四个也不受我父亲的管束,到头来我家是地主富农,你家是贫下中农;现在你们亲堂弟兄七八个,个个身高体壮,力量过人,没人敢欺负你们。我家弟兄四个,身不高,体不壮,力量上敌不过你们水家弟兄,可我还是不怕你。每次开批斗会,你们水家弟兄也没有为难过我,这点好我都记在心里。水家人丁兴旺,几代人没把我们霍家放在眼里,再看看下一代,水保田生了五个男孩,还有水保地、水保耕、水保柱、水保贵、水保良,每家再生上三四个,不就是一个排吗?我们霍家只有三个男娃,女娃就是全训练练成霍家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人力上还是胜不过你们水家兵?何况我们霍家的男娃女娃,病的病,聋的聋,小的小,个个派不上用场,是不是看我们霍家身单力薄好欺负?天不亮放鸡出来害人,你还好意思问我跟谁生气,这不是光脚丫踢人,软欺负人。他转身朝水保耕脚前吐了一口浑浊的黑痰,怒瞪双眼抖动着嘴唇骂道:“你家的老母鸡把我家的菜叶吃完了,你还装啥蒜?你过来看看,他娘来个屁。”
水保耕挑着水桶呆立在墙边,噎得他半晌没回过神来。霍飞龙扛着锄头,几步走到菜地那头,指着残落的菜叶,大声说:“你过来看看,你家的鸡把我家的菜叶折腾成啥了,我就种了这么点菜,指望它养家糊口,喂了你家的鸡,让我还活不活?欺人太甚。”
水保耕年轻气盛,刚走出家门,还没弄明白是咋回事,就被霍飞龙莫名其妙的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听着不对劲,走过去望着他家的菜地问:“你朝我吐什么痰,谁家的鸡害人,你把话说清楚。”
霍飞龙听他还在装糊涂,拄着锄头骂道:“你装狗屁糊涂,鸡是从你家后墙飞进去的,不是你家的鸡是谁家的,难道是我放出鸡来害的,你以为我是傻瓜?”
水保耕这才回过神来,霍飞龙站在院墙外边大声叫骂,原来是骂他们水家。他放下水桶走到霍飞龙跟前,一米八的大块头,手里提着扁担。霍飞龙心想,这个年轻人就像初出茅庐的小牛犊,天不怕地不怕,冒失得很,一旦动起手来,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吃了亏失了理,也没人看见,还是不要跟他硬碰硬的好。
水保耕看他双手哆嗦,嘴唇抖动,紧握锄头不吭声。他站在霍飞龙跟前,伸手就可打掉他的门牙,他强忍怒气,紧握扁担,两眼狠狠瞪着他:“谁说鸡从我家后墙飞进去,就一定是我家的鸡?狗急跳墙,猫急咬人,坏蛋要是把人打急了也会逃跑,更何况是一群鸡。你弄清了再骂好不好?”
霍飞龙当仁不让,指着墙头说:“鸡飞上了你家果园墙,不是你家的鸡是谁家的,难道是龚进成家的?”
龚进成正好在庄顶头山坡上放羊,听到霍飞龙站在围墙外马路上骂街,不晓得谁招惹了他。看见水保耕挑着水桶跟霍飞龙较上了劲,而且还提到了自己,站在山坡上向这边观望。水大爷赶着羊群走出前院大门,看到儿子跟他较起了劲,训导了几句,吆喝着羊群上了山。
“院墙后面能去的地方多了,凭啥说是我家的鸡?”水保耕提高嗓门,余音回荡在水家湾上空。
“不是你家的,你说是谁家的鸡?”霍飞龙抖动着嘴唇,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没看见,我怎么知道?”水保耕恨不得捶他两拳。
霍飞龙觉得情况不妙,这样相持下去,要是水保田起床听到吵架声,恐怕对自己不利。他扛起锄头,抖动着嘴唇,回头看到霍飞虎站在自家大门口向这边探视,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霍飞师看到大哥抬头看他,转身走进大门。他无望的回过头来,怒瞪着双眼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不跟你娃娃吵,干干干活去。”说完转身回家,也许是去拿铁锹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吧。
吴队长安排生产队全体社员到水三爷家驴圈出驴粪,这都是重体力活,青壮年推车从里往外运,婆娘们用锄头挖,老年人用铁锹装车。农忙季节,农活多,任务重,时间紧,什么活都不能耽搁。
霍飞龙的两只眼睛瞟来瞟去,脸上满是阴云,嘴唇不停地抖动。年轻人打情骂俏,追逐打闹;老年人谈古论今,谈天说地;婆姨们谈吃论穿,说长道短。水保耕的架子车停在霍飞龙跟前,他偷偷瞟了一眼,转了个方向给猴子车上装粪。他心里窝着一股气,不找个时机暴发出来,恐怕要憋出病来。他的脑海里闪出这样一个念头:鸡吃了我家的菜叶,不管是谁家的鸡,乘晌午休息把这件事说出来,让大伙评评理,看你水保田的脸往哪儿搁?实际上他的矛头只有一个,那就是水保田,让他在大伙面前难堪。
晌午时分,队长吴大运招呼大伙休息,他拉着水保田到附近庄稼地去转悠。妇女们拿出干粮袋,坐在水三爷家大门外杏树底下吃干粮,有的是谷面馍,有的是玉米饼,有的是煮洋芋,还有带干熟面的。社员们起得早,顾不上吃早饭,干活的时候,带点干粮,晌午休息时嚼几口,挨到中午回家做饭吃。
水保田家生活困难,下地干活,他从来没带过干粮,还开玩笑说自己的肚子是铁打的,一天两顿饭吃饱不饿。水保耕年龄尚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龚秀珍每天给他带点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