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昊的班主任万海峰是一位五十开外的老教师,中等身材,时常穿身蓝布中山装,平时言语不多,严肃而不威严,敬重却不敬畏,他是同学心目中的好老师,却不是教学出众的优秀老师。听说万老师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恐怕一时半会回不了校,即使大病初愈返回学校,身体虚弱,担当班主任力不从心。班主任空缺,学生无人管,班长管不了,课堂纪律差,师生怨气大。
数学老师赵宝强临危受命,严肃纪律,整顿班风,大胆地当起了班主任。毕业不到两年的年轻老师担任班主任,缺乏管理经验、缺少灵巧的管理方法,更重要的是缺乏自身威严,震慑不住调皮捣蛋的学生,这对赵老师来说,既是严峻的考验,又是难得的挑战,他要紧紧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当好班主任,尽早步入优秀班主任之列,成为年轻老师的楷模。
自从骑自行车跟赵宝强老师回过几次家后,他对水天昊这位近老乡非常赏识,说他学习踏实,为人诚实,办事老实,说话风趣,善于团结同学,喜欢结交朋友,是班上的开心果。赵老师观察了一段时间后,说现任班长学习不认真,责任心不强,爱使性子耍脾气,不适合担任班长,提议重新选举班干部。赵老师征求同学意见,提出了两位班长人选,为体现选举的公平性,他组织全班同学投票,最终水天昊高票当选为班长,城里学生牛国祥当选为副班长。水天昊明白,这是赵老师想用老乡的关系,帮助管好这个班。水天昊不负众望,除抓好自身学习外,大胆管理,严格要求,把同学的思想准确的向班主任反映,提出合理化建议,形成一整套规范的管理模式,这个班的学习风气、学习成绩成为全年级十个班的佼佼者,在学校大会上经常受到校长的表扬,有些同学还动用关系调整到这个班。
在县城上学,住校的日子是艰辛的,好大一间宿舍,靠墙摆放着两排木板通铺,中间有条一米多宽的走道,里面住着二十多个农村学生。贫困学生吃不起食堂,就在宿舍做饭吃。
做饭要有家当,每个学生的床头底下放着“三件宝”,第一件宝是小木箱,馍馍、咸菜、碗筷、零用钱,能放的都放在里面,外挂一个小锁,可以说这就是学生的百宝箱,干粮锁进小木箱,不是怕同学们偷吃,而是地方窄小,床底下放不下,弄不好还要为抢占地盘吵嘴打架,为不伤和气,同学们小心的摆放自己的物品;再说破旧的宿舍老鼠成灾,锁进木箱,预防狡猾的小老鼠偷食染病,若不防范,传染上鼠疫那就麻烦大了。
第二件宝是煤油灯,紧靠木箱放盏做饭用的煤油炉,炉子不大,形状就像自助火锅的酒精炉,炉灶上面正好放下能做两碗饭的小铝锅,点燃煤油就可以做饭;家庭条件好点的学生,还可以买大点的煤油炉,做饭虽然费煤油,但火苗大,做饭快;早点是家里带来的干馍馍,中午和晚上就用它做饭吃。
第三件宝是暖瓶,学校有开水房,早中晚供应开水,学生都要提开水做饭,暖瓶就放在床底下木箱前面;干面袋平时搁在木箱上面,从木箱拿东西,袋子放在地上,取完后再搁上去。只要是做饭的学生,这三件宝一样都不能少。每到中午和晚上,宿舍就像是炊事学校,二十几个煤油炉整齐的摆放在床头边,冒着黑烟从外向里摆成两排,宿舍里充满了煤烟味和煮饭的蒸溜气,烟熏火燎鼻涕流,洗手做饭站两边,还要不停地抹眼泪。做饭的学生背靠背站立在床头,一边说笑话,一边揪面片下面条。做饭很简单,一顿饭半个土豆几滴油,放到小铝锅里炒两下,倒上开水,放进家中带来的干面条或揪面片煮熟,不讲什么颜色味道,填饱肚子就行。
学校为节约用电,好大一间宿舍装了个二十五瓦的小灯泡,遇到晚上用电高峰,灯光昏暗,加上油烟水雾,人影晃动,面对面几乎看不清脸面。节假日害怕贼偷,后墙窗户平时关得紧紧的不敢开,四面墙壁油烟熏得乌黑发亮,砖铺的地面粘满了油污泥巴,高低不平,脚下稍有不慎就会殃及两边做饭的同学,每到做饭时间,宿舍就像摆夜摊的集市,吆喝声、叫骂声、调侃声、锅碗瓢盆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水天昊的铺位就在宿舍门对面的中间位置。
晚饭时分,宿舍走道挤满了人,都在急着切菜、和面、炝祸,水天昊提个暖瓶走进宿舍,大声喊道:“开水来了,大伙不要转身,挤破暖壶,烫伤肌肤概不负责。”
“水班长,还有没有开水?”站在门口做饭的王爱军可能暖瓶没水,问了一句,赶紧提着暖瓶跑出宿舍,出门喊道:“宋宝军帮我看看开水锅。”
倒完水端着洗菜盆子走进宿舍的闫立强不小心脚下打滑,正巧撞在揪面片的郑万刚背部,将他推倒在床板上,幸好煤油炉子没有碰翻,放在通铺床沿上的十几个煤油炉晃动,锅里的开水差点溢到床上。郑万刚两眼瞪着闫立强,没好气的说:“大伙都在做饭,走路这么不小心,撞翻锅弄湿床铺,睡到你床上去?”
闫立强看他生气的样子,心里暗骂,脚下打滑,不是故意撞你,干吗这么大声,娘西屁,老是这个熊样,凶什么凶?可他转而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错不在他,还是忍忍吧,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他一向刁钻逞能惹不起,说声对不起能矮半头?他拉拉郑万刚,双手抱拳,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的,脚下路不平,路不平。”
闫立强的话逗得大伙大笑。郑万刚看他还算客气,笑笑说:“腿瘸了吧,路不平?路不平,走路小心点,这么多人做饭,撞翻锅,水倒在床上,晚上睡觉谁都不好受。”
马福才站在最里边,离电灯比较远,看不清饭煮熟没有,舀了半勺端到灯光下细看,报怨学校不关心学生:“他娘的,校长的心也太黑了,好大一间宿舍,按了个二十多瓦的灯泡,饭熟没熟都看不清,学校咋就这么不关心学生。”
坐在铺盖卷上吃饭的陈玉江笑道:“你咋不买个四十瓦的灯泡按上?”
马福才说:“你不是不知道,前几天,水班长买过一个四十瓦的电灯泡,才照了一晚上,就让管后勤的陈副校长派人换了,还在大会上讲,宿舍里不看书,有个二十五瓦的灯光足够了,想看书去教室,以后不容许宿舍换大灯泡,如果发现从班费中扣钱。你说,班费还不是咱这些穷学生交的。”
水天昊煮的是家里带来的干面条,他准备吃完这些面条,把带来的半袋白面交到食堂,下个礼拜不回去。崭新的自行车就停在宿舍门背后,他最担心开关门碰到自行车,幸好郑万刚的破自行车停在外边,开门第一个撞到的就是他的那辆破车。水天昊的自行车被横穿马路的毛驴车撞扁了前轮护瓦,上次回家他放进库房,父母亲还没有发现。以后要是看到问起该做何解释?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向家人交待。他看到同学开门撞到郑万刚的自行车,突然想到欺骗家人的理由:学校里没有停车的地方,住校生的五六辆自行车就放在宿舍窄小的门背后,他把自行车停在最里边,同学们每次开门用力太大,碰到停在外侧的自行车,不知道啥时候碰扁了新车前瓦。他编造好撞扁前瓦的谎言,要是家里人问起也好应对,挨不挨骂倒是小心,关键是不让父母为自己担心。
“水天昊,你的饭溢到床上了。”站在旁边的达建忠看他傻呆呆的不知想什么,锅里煮的面条快溢出来了还没有发现,他听到同学喊叫,从编造谎言的梦境中惊醒,赶紧关掉煤油炉,报以感激的微笑:“谢谢,要不是你,晚上又得睡湿铺了。”
胡进忠说:“我看你魂不守舍,是不是想你那个美女同学?卫生学校离这儿不远,想她可以去看呀,何必做饭的时候走神,呵呵呵”
水天昊哪顾得上想这些,心里骂道,都是你造谣生事,说啥不好,非要编出个什么美女来骗我,动不动拿这个开玩笑。心里虽这么说,可他心里美滋滋的,狠不得每天多来几个美女来找他。他舀好饭还没顾得上吃,听到胡进忠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取笑他,便跟他开玩笑说:“你拿我穷开心是不是?瞧你这张破嘴,一天不胡说心里就憋得慌。”
“看到人家姑娘来找他羡慕了不是?有本事你也找个美女来看你,挤在这儿犯红眼病有什么用,咱班的冯景玲不是对你有意思吗,咋不让她来看你?”
替水天昊报打不平的郑万刚说完哈哈大笑,胡进忠听他说起同桌冯景玲对他有意思,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被她听到了,还不骂死他。他有些着急,涨红着脸生气的说:“谁跟冯景玲有意思?你他不要胡说,你喜欢去找她呀,干吗跟我开这种没的玩笑。”
郑万刚听他开不起玩笑粗口骂人,轻蔑的笑了笑,心里骂道,你不是经常拿同学开玩笑吗,跟你开个玩笑就这么不高兴?故意拿你的同桌开个玩笑,让你也尝尝取笑人的滋味,不高兴的说:“你经常拿别人开玩笑,为啥不能跟你开玩笑,开句玩笑会死人啊?”
水天昊舀好饭,坐在床头上尝了半口,饭里有股浓浓的煤油味,他摸摸鼻子,也许是做饭煤油烟熏的吧,他没有多想,又吃了两口,煤油味很重,他摇了摇饭碗,白面条冒着热气,饭碗里没有油花。他放下碗筷,蹲身拿起木箱旁边的煤油瓶晃了晃,又看看放进小木箱的半瓶清油,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这饭吃着咋有股难闻的煤油味,是不是把煤油当清油倒进锅里炒菜,煤油味咋这么重?”
郑万刚听后端着饭碗大笑道:“宿舍这么多煤油炉冒黑烟做饭,能没有煤油味吗?再说了,你的手一会儿抓煤油炉,一会儿抓面条,没有煤油味才怪哩。”
郑万刚高一留过一级,用煤油炉做了一年饭,听他这么一说,倒有几分道理,以后做饭还是勤洗手为好。
吃完晚饭去教室上晚自习的王爱军返回宿舍取课本,听到宿舍大声的说笑声,没有听明白是咋回事便接话问道:“谁,冯景玲?她在教室里做作业,谁找她,我去替你叫过来。”
王爱军冒实的接话逗得大伙哄堂大笑,苗春峰看他这么好笑,用肩膀轻轻顶了一下,地面上湿湿的,他没有防备,脚下打滑,碰到正在刷锅洗碗的闫立强,放在床头的铝锅翻倒,半锅洗锅水倒在床上弄湿了铺面。
“你他头脑有病,疯疯癫癫的推我干啥,弄湿了床,晚上叫我咋睡?”闫立强看到洗锅水弄湿了铺面,晚上睡觉又成问题,生气的推了一把王爱军,没有防备的他正好撞到身后坐在床头低头吃饭的水天昊,半碗汤倒湿了他的前胸,他一看两人站在走道推推搡搡,弄不好还会打架,宿舍里十多位同学眼睁睁的望着,没有一个上去解围。水天昊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作为班长,咋能装聋作哑。他赶紧放下碗筷,起身站在两人中间拍拍两人的肩膀,调解说:“哎呀,看来最近老天要下雨,你瞧我的胸膛都出汗了,你的床铺算啥,老王拿出去洗洗,明天还你一条干干净净的白床单;晚上不嫌挤的话睡我的床铺,当然没你的干净。”
王爱军瞅着水天昊的湿衣服,有些不好意思,抱歉的还以微笑。他一把拽下闫立强的湿床单,拿了个盆子去锅炉房清洗。闫立强在水天昊的前胸轻轻捶了一拳,笑问:“你的衣服湿了,咋不让他拿出去洗?”
水天昊说:“嗨,小事一桩,自己的事自己做。”
水天昊换下湿衣服,收拾好锅碗瓢盆,去锅炉房洗衣服。同学们吃完饭,坐在床铺上闲聊。
“闫立强,跟你打个赌,你敢不敢?”郑万刚看王爱军拿起他的床单去水房清洗,水天昊的衣服也是他撞湿的,他却没有生气,还站在两人中间说好话,看来他跟王爱军的关系的确不一般,他想跟闫立强打个赌。闫立强知道他没安好心,头也没抬的问:“你想打什么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