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响了,吃完午饭的同学们陆陆续续走进教室,看到同学们即说又笑,不停的擦眼泪,好奇的打问,同桌把男女摔跤的事大概说给他听,没明白是啥意思,面无表情的干笑几声,嚷嚷着要跟女同学摔跤,吓得小个子女同学哇哇大叫。
班主任孙秀莲老师拿着书本走进教室,教室里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嘎然而止,乱跑乱转的男女同学急急忙忙坐回座位。孙秀连老师把课本往讲桌上一甩,站在黑板前望着同学们半晌没说话,表情看上去很严肃。教室里静悄悄,几十双眼睛直直盯着孙老师,谁也不敢说话。
孙老师忽然拿起一支红色的粉笔,转身走到黑板前,黑板中央大大写下三个字,“不害臊。”孙老师写完这三个字,转身背手站在讲桌前,同学们这才意识到,一向性情温和的孙老师好像要训人。
孙秀莲是一位女老师,平时面和心善,就像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对同学关怀备至,爱护有加,她只要生气发火,就是再捣蛋的学生也不敢犟嘴。水天昊、刘晓荟和围观看热闹的同学们猜测,可能是中午教室外摔跤的事吧。水天昊暗想,中午摔跤本身就是锻炼身体,没有影响同学们学习,课外娱乐,有什么不妥?她为何这般脸色,难道课外摔跤有错?他猜不到孙老师生气的理由。
孙老师背着左手,右手拿起放在讲桌边上一米长大拇指粗的实木教鞭,狠狠的敲了两下,讲桌上顿时溅起烟雾般的粉笔沫,她皱了皱眉头,怒瞪着台下说:“今天中午,哪两个不知廉耻的同学站在教室门前摔跤,自觉站起来。”
教室里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移到水天昊和刘晓荟身上,他们两个顿时羞红了脸,低头站起来。
“你们两个抬头看看这是什么字?”孙老师用教鞭狠狠敲击黑板上的三个大红字,大声喊道:“水天昊,你来读。”
水天昊抬头小声念了一遍低下头,脸颊羞得通红。孙老师又重重敲了两下黑板:“大声点,我没听到。”
水天昊瞪了一眼坐在旁边低头发笑的赵光辉,抬头大声念道,“不害臊。”水天昊念完这三个字把自己也惹笑了,同学们看到他滑稽的神态,忍不住低头望着他窃笑。孙老师听他用土得掉牙的方言读出这三个字,赶紧转身面向黑板,用手中的教鞭击打黑板上的三个大字半晌没有说话,两肩却在不停的抖动。她将背着的左手移到前胸,同学们从抖动的后背,看得出来她也在窃笑,还不停的用左手抹眼泪。过了一会儿,她转身用教鞭在讲桌边上猛击两下,大声说:“刘晓荟,你来读这三个字。”
刘晓荟本来被水天昊的土语方言逗得肚子疼,却又不敢放声大笑,又听得孙老师点她的名,含羞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瞥了一眼黑板,低头小声读了一遍。
“同学们听到没有?”周围的同学们抬头望着“发怒”的孙老师,说了声“没有”,转头望着刘晓荟哈哈大笑,孙老师指着黑板说:“大声读。”
“不害臊”,刘晓荟看也没看快速的重复了一遍,声音比第一次稍高点,吐字太快,孙老师还是不满意,让她再大点声慢点读,让她永远记住这三个字。
“不害臊。”刘晓荟抬起羞怯的脸,快速的扫了一眼黑板,大声的说了出来,这一次她没敢笑,同学们也没好意思笑,气氛稍稍有些凝固。因为同学们知道,这次读完肯定要受到孙老师的批评,他俩在教室外面摔跤,可都是同学们连拉带推的煽动了好半天才摔的,要是有错的话,这些中午没回家吃饭的同学都有错。同学们没敢再笑,万一被孙老师抓成重点,站起来让读黑板上那三个字,岂不丢人。
刘晓荟念完“不害臊”三字,孙老师放下教鞭,背起双手,站在讲桌前居高临下,扫视了一眼坐在台下低头等待批评的学生,看到有几个同学歪七扭八的低头互相窃笑,提高嗓门喊道:“大家坐好了,十六七岁的人了,站在教室外摔跤也不怕丢人?”
这一声大喊,吓跑了半教室的空气,带着孙老师洪亮的喊声飞出教室,翻山越岭传向远方,隔壁教室读书的声音嘎然而止,惊动了站在树梢开会的麻雀,转动脑袋探望了几下离枝飞走了。教室里气氛有些凝固,同学们赶紧挺胸坐起,两手放到膝盖上,两眼平视前方,一动不动。
孙老师接着说,“我真替你们脸红,多大的学生了还不知道羞耻,男男女女围在院子里拉拉扯扯的摔跤,水天昊还骑在刘晓荟的肚子上,那么多学生围观看热闹都不知道害臊,成何体统,全校老师都看到了,要不是王连庆老师说,我还不知道。初三的学生,有些同学年龄不小了,毕业后说不定要结婚生子,你以为还是一个不知羞耻的三岁小孩。”
孙老师转身走到讲桌后,从讲桌下面拿出凳子坐下,两个胳膊肘儿放在桌面上,继续批评道,“坐下,你们两个也老大不小了,还不知道丢人,尤其是刘晓荟,平时文文静静的一个姑娘,没想到这么疯,这事要使被你爸看到了,看怎么收拾你。再看看水天昊,平时蔫腾腾的连句大话都不敢说,竟然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骑在刘晓荟肚子上。我还以为乡下学生封建,男女不敢说话,没想到比城里学生还大方,教室里嫌不够宽阔,竟然跑到教室外面摔起跤来了。”
孙老师停了停,眼珠子顺着学生转了一圈,继续说道:“你们站在院子里呐喊助威,以为没有责任?你们不拉不拽,不围观凑热闹,他们两个能当着大伙的面摔起来?你们都是初中快毕业的人了,给低年级学生做的啥榜样?我真替你们害臊。我跟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跟男同学问道数学题都脸红,更不用说打情骂俏摔跤打架,看你们现在疯疯癫癫这个样子,要是让家长看到了,还不活活气死。我先把丑话撂在这儿,如果以后那个男同学想找女同学,或者女同学想找男同学摔跤给我说一声,安排到场大戏台,召集全校师生给你们当啦啦队,让全校师生看看,你们到底谁是英雄,想摔跤抓紧时间,不然错过机会,可不要后悔。”
她忽的站起身,走到讲台前,压低嗓门语重心长的说:“同学们啦,你们马上要毕业了,有凑热闹的闲功夫坐下来好好看看书,希望你们能多考几个重点高中,给学校争张脸,给家长争口气。大部分学生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家里省吃俭用供你们上学,不容易啊!今天讲过以后,希望能够引起同学们的注意。另外强调一点,这几天,没有给男同学脚底下写字,有几个爱玩水的同学又痒痒了,今天不点名,哪几们同学,大伙心里都清楚。脚底下写字只有一种手段,去不去河坝游泳,全凭同学们自觉。农村娃没有学过游泳,基本上都是旱鸭子,父母拉扯大不容易,万一出事怎么办?今天讲过以后,同学们一定要记住,不要再让父母为你们担心”
孙老师训完话,拿起黑板擦转身擦去“不害臊”三个字,黑板边上磕了磕,红色的粉笔沫落到黑板底下,飞溅到油光黑亮的鞋面上。她放下黑板擦,吹了吹粘在手上的粉笔沫,引导学生复习功课。水天昊低垂着头,心里有些惭愧。他觉得孙老师讲得对,初三的学生不是小学生,男女有别,不应该当着大伙的面跟刘晓荟摔跤,更不该骑在人家女同学肚子上,死死按住不让她起来。孙老师是个好人,上初一那年,他的布鞋破了两个小洞,冰天雪地的雪水渗进鞋子,冰凉冰凉的冻得脚趾头疼,是孙老师把他悄悄叫到办公室,找来羊毛堵上破洞,难道这些往事都忘了吗?水天昊想到孙老师慈母般的关怀,心里暖融融的,可又想到摔跤惹她生气,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这是他上学以来受到老师最严厉的一次批评,也是最丢人的事,他暗自发誓,今后不再惹老师生气了。
转眼间到了毕业考试,同学们都在积极备战,争取考个好成绩。张文进、高海军、水天昊三位好学生,明争暗比,暗中较劲。争取考个重点高中,就是将来考不上大学,又不想呆在家里种地,想办法托关系找门子招进学校当个民办老师,好好教上几年学,考进师范学校进修几年转正当个正式老师,也算跳出了农门,端起了铁饭碗,吃上了公家饭,是受人尊重教书育人的公家人。
正式老师大部分都是初中毕业考上师范,读上几年中专,毕业分配到学校当老师,文化程度不高,教学方法不活,照本宣科的照书本讲解,照猫画虎的按事例做题,会不会由你,拿来课本以外的复习题,老师不会做,训导学生不要找哪些稀奇古怪的题,书本上的知识学会就不错了。老师的敬业精神差,学生的知识面窄,这个学校的教学成绩在红光乡算是中上水平,可是每年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并不多,大部分学生流向社会,从此成了家里干活挣钱的壮劳力。张文进、高海军、水天昊几名学生,天麻麻亮赶到学校,天黑透了才跑回家,走路都要默记生词古文。这三名学生,先到校者,校园里找个僻静的角落背书,后来者总要找到他,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来回踱步死记硬背,从早到晚顾不上休息。
初三考完试,在家等了二十多天通知书的水天昊有些着急。有一天,在家坐卧不安的他从刘大伟文书手中接过第二中学的入学通知书,这可是地区重点高中啊!他高兴得彻夜睡不着觉,想像进城念书的快乐。
水天昊要进城念书的消息不胫而走,水家湾男女老少听说后,有些邻居跑来祝贺,说这个娃小时候遭了不少罪,五岁学会说话,六岁学会走路,七岁学会织毛袜,八岁学会做饭,自从九岁闫校长动员上学后,没有耽误过一天学习,年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他又是水家湾第一个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认定他将来一定有出息。要开学了,他想去学校向老师告个别,古彦文、焦赞良、王连庆、孙秀莲老师都在学校,准备开学的事。水天昊拜见孙老师,她高兴的说:“全班五十多名学生,只有四名学生考上高中,你考上重点中学,王定国、章程、孙吉祥三位同学考进第三中学;张文进、高海军这两名班上数一数二的好学生大暴冷门,连个高中都没有考上,我真为他感到惋惜。”
孙老师说话间,带过他五年的古彦文老师走进孙老师办公室,看到水天昊,笑了笑问:“我就是想不通,从一年级到初三,张文进、高海军都是班里前三名的好学生,竟然没有考上高中。你是学校考得最好的一个,上高中以后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一所好大学,为阳山学校争光。”
水天昊笑了笑,不知如何应答。古老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走出办公室忙他的事。他跟孙老师闲聊,说了些感谢的话。在闲聊中,从孙老师那儿得知,刘晓荟通过当校长的父亲托关系,送进地区卫生学校学习乡村医生,听说上三年,统一分配到乡镇卫生院当医生,是带指标的正式医生,他真羡慕她有个好父亲,不用考高分,照样可以招进好学校,毕业后不用回家种地当农民。
赵光辉通过在乡镇卫生院当药剂师的父亲送进地区农校,毕业后可以分配到乡镇农机站工作,有机会的话还可以转正提干,当上乡镇干部。赵有亮的父亲是地区卫校的老师,张小兰的父亲是阳山村卫生队祖传的医生,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大医生,后来转正调进红光乡卫生院;张医生的妹妹、张小兰的姑妈是赵有亮的母亲,张小兰跟赵有亮是表兄妹,又是达小指腹为婚的小夫妻,通过这层关系两人进了地区卫生学校,跟刘晓荟学一个专业。在水天昊看来,考个好成绩不如有个好爸爸,学习好不如爸爸好,只要有关系,成绩差也能进个好学校,毕业后还能分个好工作,吃上公家饭,端上铁饭碗,这是家人骄傲邻居羡慕的大好事。
孙老师从初一带到初三,了解水天昊的学习劲儿,只要考进教学质量、硬件设施好的重点中学,相信这位聪明好学的弟子将来必定有出息,她说了一些打气的话,鼓励他好好学习。水天昊告别老师,蹦蹦跳跳的回到家中,第二天清早,水保田帮他背着沉重的行李,坐上进城的火车去二中报道,这也是他第一次坐火车进城。
童年的梦,洒满了那条弯弯的乡间小路,在那金色的麦穗上摇曳;尽管月亮常常被天狗咬得像一块吃剩的馅饼,而我的梦总是圆的;尽管我的裤脚被露水打湿,而我的脚步总是那样的轻盈这是水天昊毕业前写下的诗句。是的,他的童年是清贫的,残酷的,但他的精神是富有的,人生什么都可以没有,但决不能没有梦想。童年的清贫,磨砺了他坚强的意志,黄土高坡那纯朴的民风给了他善良的心灵,父母在困境中坚忍不拔的毅力和对生活对未来执着的追求,给了他健康快乐、积极进取、奋发向上的坚强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