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保田听大哥说霍家孩子长不高,这是对人家的偏见,想用事实说明这个道理。龚进成听后哈哈哈大笑:“我早就看清了,霍家这门人心眼小坏水多,人都长坏心眼了还能长个头?就是将来能长高,靠他这三个小免崽子,哪抵得过我这五个外甥,呵呵呵”
龚进成老是门眼看人,只要是他不喜欢的人,贬得一文不值,不是嫌人家个头矮长不高就是说孩子少力量单,有点儿摆雷台比武的味道。水保田看问题一是一,二是二,实事求是,从不带有色眼睛看人。邻居相处,形成好的庄风不容易,自从土地包产到户后,劳动见面少了,邻里之间打交道多了,大家都是困难户,缺这少哪的相互帮衬,相处反倒比过去融洽了,不能因为一点私怨闹僵关系,更不能以人数的多寡和力量的大小来相处,邻居应该平等相待,和睦共处,维护村庄的安宁,树立和谐之风。他苦笑道:“要是打架的话,可能抵不过,霍家老兄弟家的男娃加起来不过四个,我家就是五个,还有水保耕家的两个,水保地家的一个,这就是八个,将来还有水保柱、水保贵、水保良、水保俊,每家算上一个,还有四个哩,你看加起来多少个?哈哈哈”
水天河跟龚进成放了两年羊,觉得这个外甥轻快老实,很是喜欢,他跟妹夫妹子商量过,想把他过继给自己做儿子,继承龚家兄弟的香火。龚秀珍看两位哥哥孤孤单单怪可怜的,愿意把儿子过继给他,水保田也没啥意见。水大爷死活看不上龚进成,听说要把五蛋过继给他当儿子,说什么也不愿意。龚进成望着五蛋笑了笑:“五蛋放羊,跑上跑下的腿脚勤快得很,我就看上这个外甥,想让他给我当儿子,姨夫不愿意。他大姨娘家的老二,同样是我的外甥,孩子也乖巧,我就是觉得他没有五蛋好。唉,这都是命啊!虽然都是外甥,我想要的不想给,不想要的非要送来,过几天,他大姨夫送孩子过来,该上学了,就让他跟二蛋去阳山学校上学。”
龚秀珍听大哥说,过几天,大姐送孩子过来,高兴地说:“乘年龄小送过来在这边上学好,家里有个孩子热闹。”
水保田笑笑说:“只要品性好,勤快老实,长大懂事孝顺,哪个外甥都一样。”
龚进成、水保田喝茶聊天,吴大运快步走进门来,看到龚进成坐在炕上,大笑两声:“怪不得大黄狗老是不咬你,原来你天天往这儿跑。”
龚进成往后炕落了落,笑道:“赶紧上炕喝茶。大黄狗不咬我,说明它还认得我这个亲戚,他也不咬你,说明你的狗缘好。”
吴大运脱鞋上炕,靠窗台这边炕上坐下卷起了旱烟。水保田找来茶杯,用清水洗了洗,茶罐里换了些新茶叶。龚进成靠在后炕根,哎哟一声,吓了吴大运一跳,他点燃烟卷,吐出一口烟雾:“有啥话,小声说,不要大惊小怪的把魂都吓跑了。”
龚进成哈哈哈大笑两声:“啊呀,我刚掐指算了算,这条狗大概十多岁了吧,按人的年龄,已进入老年。这人老了,耳聋眼花的没几天活头,能凑合就凑合,不想争强好胜;这狗老了跟人一样,咋敢在你跟前逞能?”
这话虽说是笑话,但他说得有几份道理。狗的正常寿命也就是二十多年吧,这条大黄狗活到十多岁,步入中老年,不能跟拽断铁链咬伤公社干部那会比了。水保田发现,这条大黄狗不像前几年那么凶恨,生人出入大门也懒得动,主人进门头也不抬,躺在窝里睡大觉,是不是对主人的脚步声太熟悉?狗不会说话,这事谁能说得清哩。这狗个头高,爬在狗窝边,就是不咬人,陌生人见了也害怕。大黄狗拴在大门口,本来就是唬人而不是咬人的。
“听说徐彦东老娘病得很重,四五天不吃不喝,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事。”吴大运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唉,这老两口命苦啊!徐老汉实在饿得撑不住,才走了上吊这条路,死后连个棺材都没有;我听木桂英说,她去看老人家,老太太乘儿媳妇不在家,悄悄对她哭诉说,柳彩云几天不给饭吃,儿子也不管,她偷偷向孙女要生洋芋啃,没有牙啃不动。唉,老两口吃了一辈子苦,到头来还得活活饿死。徐彦东咋是这么个东西,我看他迟早要遭报应,断子绝孙,后世不得安宁。”
水保田最近忙地里的农活,没有听说徐老太太重病,忙问:“老太太还住在高房?”
吴大运说:“他怕老太太死在高房抬不下来,前几天才抱到上房,老太太屎尿拉到炕上,满房子臭烘烘的两个人都不管,我看早就盼着老太太死哩,你说他咋就不怕庄上人笑话。”
吴大运想起徐老汉的死,心里一直不是个滋味,现在又听说徐老太太又要被活活饿死,庄上人想帮都不敢帮。邻居听说老太太病得厉害,想提点礼物看她也不敢去。柳彩云当着大伙的面说过,她家两个老不死的东西就是活活饿死,也不管大伙的事,你说谁还敢去看她。
龚进成提起徐彦东就来气,徐彦东也是做父亲的人了,他就不怕亲友们笑话?虐待老人是要遭报应的。你看水家湾哪家老人不是妻贤子孝,养老送终,含笑九泉,徐彦东真不是个东西。叹息道:“我看这老太太死后也不会做棺材。人活脸,树活皮,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良心被狗吃了。他还想生儿子,生个****,就是生个儿子,上行下效,我看他老了,也不会有好下场。”
谁都有老的时候,你说两位老人省吃俭用,忍饥挨饿,含辛茹苦把几个子女拉扯大,现在生活比过去好多了,却虐待致死,凡是有良心的人,谁能不心疼?水天昊听到大人们的交谈,心里像猫抓似的难受,达心眼里瞧不起他,心里骂徐彦东不是人,将来要遭报应。
水天亮放好炕桌,摆上油波辣椒和咸菜,端了几碗白面条放在炕桌上。水保田实在听不下去,不愿再提这些令人不愉快的事,他收拾完茶具,端起饭碗让道:“人比人,气死人,人家的父母,咱说了没用,大哥,快吃饭。”
龚进成端起饭碗,放了些咸菜和辣椒,望着吴大运说:“你现在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对小孩好点,长大兴许还有碗饱饭吃,不然,我看你的下场跟徐老汉差不多。不像我无儿无女,没人跟我抢饭吃,得病没人管钻进棺材睡过去,也不看人家的脸色。”
吴大运吃了两口面条,瞥见他翘起的破旧外衣下面有块新布,以为是新缝的补丁。他揭起衣襟,大笑道:“人家把粉往脸上摸,你却擦在上,哈哈,新衣服套在旧衣服下面,谁能看得见?你看这么好的新衣服穿在你身上都糟蹋了,脱下来我穿。哪有把新衣服穿在旧衣服下面的。”
水保田望了一眼,旧衣服套在新衣服外面,肯定是怕放羊弄脏衣服,穿在下面干净。龚进成拉拉衣襟,哈哈哈大笑几声:“我成天赶着羊群满山跑,爬山过沟的穿上新衣服也没人看。我从来没穿过新衣服,前几天买了十几斤羊毛,我们两个每人做了件新衣服。我一大把年纪,穿件新衣服满山路,人家看见骂不骂不说,我首先穿不出来。”
龚秀珍嘿嘿嘿苦笑几声:“新衣服穿在外面怕人笑话,套在旧衣服下面,人家看见就不笑话?说不定骂你神经病哩。”
吴大运是来借架子车的,自从包产到户后,家里多少都有些余粮,实在没钱花了就拉点粮食去集市上卖,换点儿零花钱。他吃完又倒了半碗饭,调了点辣椒和咸菜,搅了搅说:“我是来借架子车的,咋就吃上饭了。”
不保田问:“借架子车干啥?”
吴大运说:“明天去红光集市卖点粮食,换点布给两个娃娃做件衣服。他姑姑最近老是叫唤头晕,可能是带孩子做家务累的吧,她喜欢吃甜的,给她买两瓶蜂蜜补补。”
吃完晚饭,龚进成本来是要住在妹夫家的,吴大运要走,正好有个伴儿,两人告辞结伴回家。龚进成吩咐水天河,明天早上把羊群赶到泉水沟。
龚秀珍准备收拾洗碗,水天昊看到炕台上没有做好的新鞋,心里有些着急,赶紧催促妈妈上炕做鞋,他来洗锅刷碗,给猪狗喂食。龚秀珍望着懂事的孩子,心里暖烘烘的。她洗了个手,煤油灯放在窗台上,坐在昏沉的灯光下做起了布鞋。水天昊洗完锅、提上洗锅水,叫上水天海、水天江,做伴给猪狗喂食。水天海不乐意,说母亲给他做鞋子,为啥要叫他做伴。水保田瞪他一眼,不情愿的跟了出去。
夜深人静,鸡犬无声。水天亮、水天海、水天江、水天河早已进入梦乡。水天虹跟着父亲去睡觉。龚秀珍坐在昏暗的煤油灯底下一针一线纳鞋底、缝鞋帮,手麻了搓搓,眼花了揉揉,几道干裂的针口渗出了鲜血。水天昊陪伴母亲,背诵默写课文,他要陪母亲做新鞋。半夜时分,上眼皮打下眼皮,揉了揉酸涩的眼皮,看到母亲半眯着双眼,缓慢的缝鞋,心疼的说:“妈妈,我看你睁不开眼睛,我给你拿条湿毛巾擦擦吧。”
水天昊说着下炕为母亲淘洗毛巾。龚秀珍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又搓搓发麻的双手,困乏的眼皮稍有点精神,抓紧时间做布鞋。灯盏煤油烧完,灯芯冒着黑烟,昏光渐暗,水天昊赶紧取来煤油瓶,瓶里乘下半灯盏煤油,他添进灯盏,挑亮灯芯,房间里亮了许多。
龚秀珍纳好鞋底,正忙着缝鞋帮,离天明还有三四个时辰,还要把鞋帮鞋底缝起来才能穿,这都是慢活,万一煤油不够,半夜三更的上哪儿去借?他想起霍继业借煤油的事,后悔自己太马虎,没考虑自家煤油够不够用就借给他了。他瞅着煤油灯问:“妈妈,只有半灯盏煤油,我怕点不到天亮,灯芯压小点省油,灯盏离你近点,我不看书了。”
为了节省煤油,水天昊用针头压小灯芯,灯光更加昏暗,他把灯盏推近母亲,就像萤火虫在闪动。龚秀珍积年累月在昏暗的灯光下做针线活,视力不太好,她紧皱眉头,凝神聚力,穿针引线,生怕走错针缝错线。
水天昊躺在墙角睡着了,龚秀珍晕头转脑,像是要昏厥过去,她不停的打哈欠,眼泪花儿往下滴,明天孩子还要参加节目表演。她不敢怠慢,一定要赶在上学前做好布鞋,让他穿上新布鞋高高兴兴的去学校。她拿起湿毛巾,使劲搓了搓脸,鞋帮还没有缝完,做好这双布鞋,起码还要三四个小时,她心里着急,几次不小心,针尖刺破手指,用舌头舔舔流血的针眼,接着飞针走线。
水天昊实在是太困了,他躺在炕角没有动静;水天海起床洗脸准备去上学,水天河赶着羊群去泉水沟,龚秀珍示意不要吵醒他,让他多睡回儿,鞋子就可以做好。
水保田起床走进厨房,准备去泉水沟挑水,看到水天昊和衣躺在炕角,挑起水桶说:“学生都去上学,他咋躺在炕上不起床?”
水天昊被父亲的说话声惊醒,起身望着窗外,太阳照到墙头,他怕上学迟到,赶紧下炕洗了把脸,背起书包跑出家门。龚秀珍看他火急火燎跑出门,可能忘了穿新鞋表演节目,大声喊道:“再等会儿,新鞋马上好了。”
刚跑出大门的水天昊,听母亲说新鞋马上就好,他返身回屋,看到母亲手中还有半边没有缝好的新布鞋,瞅瞅脚上这双打满补丁的旧布鞋,忽然看到母亲的布鞋放在炕根,这双鞋半新不旧,刚好合脚,他赶紧换上母亲的布鞋,二话没说跑出家门。
龚秀珍看他急急忙忙跑去上学,想想他那双破旧布鞋,万一表演节目鞋子踢飞或者掉在地上咋办?她有些后悔,要使自己不打瞌睡,再加快点不就穿上了吗?让孩子在同学面前丢人,觉得对不往孩子。这孩子自尊性强,经常遭同学嘲讽,弄得他很没面子。唉,鞋子没有做好,现在说啥都晚了。新布鞋没有穿上,那就等干完活再做吧,她下炕找鞋子穿,地上放着一双脏黑的旧布鞋,她跪在炕头上惊呼道:“哎哟,我的鞋,我的鞋跑哪去了?嘿嘿,肯定是二蛋穿跑了,这个狗东西,倒会穿鞋子。”
母亲的布鞋正好合他的脚,有几次学校搞活动,他都想穿走母亲的鞋,可是母亲干活不能光着脚丫,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穿。母亲做好新布鞋可以穿它去干活,这次偷穿母亲的布鞋实在是迫不得已。龚秀珍觉得有些好笑,我就这双布鞋,他穿走了我穿啥,总不能穿着他这双破布鞋去干活吧,要是被邻居瞧见,还不笑掉大牙?她没办法下炕去干活,只好坐回原位,一针一线缝合鞋子。
水保田挑着水桶走进厨房,看她坐在炕上还在做布鞋,放下水桶,盯着地上的旧布鞋问:“你还没有做完,二蛋的旧鞋在地上,他今天穿啥?”
龚秀珍嘿嘿苦笑两声:“你看地上还有没有鞋子?”
水保田提起水桶倒进水缸,看到地上只有一双打满补丁的旧布鞋,他这才明白,儿子穿着他母亲的布鞋参加运动会开幕式去了。
龚秀珍缝完布鞋已近中午,水天昊、水天海要来吃午饭,她穿上刚做好的新布鞋做起了午饭。
中午放学,水天昊穿着母亲的布鞋回家,还未进屋,老远传来他的说笑声:“妈,新鞋做好了没有?今天没穿鞋,老师没让我参加开幕式,哈哈哈”
龚秀珍假装生气的在他脑门上敲了两下,骂道:“你这个坏家伙,把鞋穿跑了,害得我半天没干成活。”
水天昊看到母亲脚上穿双新布鞋,大小刚好合脚,心想,母亲就像永不停歇的螺丝钉,一年四季忙里偷闲缝补,加班熬夜做鞋,老是穿不上一双完整的新布鞋,心疼的说:“妈妈,这双新布鞋你穿吧,你这双旧布鞋给我,运动会完了,穿啥鞋都一样。”
“这鞋是给你做的,还是穿你的鞋吧,把我这双鞋脱下来。”龚秀珍脱下新布鞋,叫儿子穿上试试,她换上自己的旧布鞋。水天昊穿上新布鞋,地上踩了踩,样式很好看,就是新鞋稍有点紧,他心里乐开了花。水天昊捡起那双破布鞋,提到院子用力磕了磕鞋底的泥土,放在库房墙角,想着下雨了穿。他终于穿上了属于自己的那双新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