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请客的事情很多。结婚要请客,升职要请客,长工资要请客,获奖要请客,生小孩要请客,总之一切上得了台面的事情都是值得请一请的。
北京的交通极为不便。出租车倒是好打,就是路上堵车堵得厉害。遇到高峰时间坐车还不如走着快。可惜我家住在靠近西山一处很远的地方,无论去哪里,走是走不到的。所以每逢有朋友请客吃饭,我非提前两三个小时出门不可。为吃一顿饭起码得花上五六个钟头,有时想想觉得很不值。但有些饭是非吃不可的,不吃很容易得罪人。
有时候朋友打来电话,说“好久不见,一块聚聚聊聊嘛”。你会以为这是一次轻松之极的会面。于是你就去了,坐在饭店里伸长脖子等待你认识的那位朋友来,可是他像准备上轿的新娘那样迟迟不肯露面。你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次一次地抬起手腕来看表,又坐下站起来反复折腾几次。这时候,你的那位要请客的朋友这才“对不起,塞车塞车”口中念念有词地走了进来。这时候,等在四周的人聚拢过来,你这才发现原来他请的那一大桌人里有一多半都是你不认识的。这是最令人尴尬的一种聚会。谁都不知道谁的底细,彬彬有礼,互致名片。可还是记不住到底谁是谁,就只好礼貌地笑着,小口吃菜,每一道菜都只是蜻蜓点水地比画一下。这种饭局一般来说是吃不饱的,吃饭只不过是装样子,是一种生活化了的做戏。酒是一定要劝的。一桌人吃饭,如果不劝酒,饭桌上就会显得哑然无声,毫无生气。
我很怕看男人喝酒,男人喝酒都有一种拼命精神,豪情万丈的。他们喝过酒以后,脸变得或红或白,平常沉默寡言的人一下子变得饶舌起来,结巴的人也不结巴了,五音不全的人老想唱歌。男人喝酒以喝为主,吃菜反倒成了一种陪衬。他们一杯一杯吆喝着相互较量,那阵势是很吓人的。有时你见他们两人举着杯,梗着脖,把眼睛瞪成了斗鸡眼状。你还真以为他们两个怎么了呢,是失和了还是快要打起来了,你真的估摸不准。其实人家两个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在表达“哥俩好”。
现在的餐桌大都带有玻璃转盘,这样可以很方便地吃到远处够不着的菜。但转盘也有转盘的坏处。转盘是移动的,或左或右游移不定。一桌吃饭的十几口子人,难免谁动筷子谁不动筷子,所以转这个转盘的“度”是很难把握的。上回吃饭我邻座有位男士一直吃得拘谨斯文,一小筷子一小筷子叨着近旁的菜。当他终于下定决心夹一筷子烧得油汪汪的辣子鸡丁的时候,辣子鸡了忽然随转盘飞转起来、他只好收回筷子吮了吮筷子尖,再也不敢夹别的什么菜了,因为他认定了自己就是要什么什么就跑掉了的命。他不夹菜的时候那转盘又定在那里纹丝不动,像长城一样万年牢。
请客吃饭之后,去歌厅唱卡拉OK又是免不了的。我的朋友们几乎个个都被训练成唱歌的一把好手,拿着麦克风很专业地在台上走来走去,很投入得样子。还爱朝台下招一招手挥一挥衣袖,让坐在底下听的人很感动。我是听歌的一派,只听不唱。我想我的表现欲都在别的地方挥霍完了。
在这样寒冷的冬天,说真的其实我哪儿都不想去。任何山珍海味都诱惑不了我,那只想躲在家中吃一碗热乎乎的烫嘴的热面条。一切客套的应酬能免则免,这样生活会变得更简单更纯净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