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不知道男女之间的事的年龄,我已经担心起“怀孕”这件事来。因为不知道小孩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所以更加忧心冲忡,以为女人长到一定年龄,定会生出什么事来。就像小学毕业那年突然而至的经血,暗红的颜色将今后的岁月染得深重而又浓烈。
作为医生的女儿,我所掌握的生理卫生知识并不比别人丰富。并且现在回想起来,在我成长的青春期,家中可以翻到的与性有关的医书似乎都被人藏起来了。我总觉得那是他们故意把有些东西藏起来不给我看。那时的女孩普遍不懂什么,家长总觉得这种事还是让小孩晚些知道的好。
对自己身体的无知造成我想像力出奇的发达。
大约在五岁那年我开始注意到我两只手的虎口处各有一颗深棕色的痣,有一块胎记长在我身体左侧腰的下面、大腿的上面。我注意到身体细部的一些细节。我常常在灯下观察自己,产生无数玄想。那块胎记的形状像某国国土,边界婉蜒曲折。在童年的岁月里,那上面发生过无数次战争,马儿跑来跑去,幻觉中有人在呐喊征战。而虎口的两颗深色的痣好像两只有表情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我的童年是在漫长的玄想中度过的。隔世的玻璃、镀白的阳光、空想的时光,大片大片的白日梦如云朵般在我头顶横空掠过,“故事”像疯长的植物那样从我的头脑中生长出来。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身体的真正秘密,只是没缘由地担心。
在我到了懂事的年龄,我不再为身上的一颗小痣或者一片“微型地图”而操心。我来月经了。我知道身体里的一些真正的秘密,下身的那个小洞里每月都会流出血来。但那时我还不知道那就是生命的通道。流血对一个初次经历此事的女孩来说是一件可怕的事。我不敢跟别人说,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那时作了无数设想,每一种设想都不能成立。
现在,我以一个成熟女人的身份来回望生命,依旧感到茫然。成熟女人同样害怕怀孕。想做爱时她们不管不顾,充满生命的冲动,明知道那可能会带来后果但在那一刻哪儿还顾得了那么多。女人在那种状态下变得勇敢而忘我,置生死于不顾。人在那一刻似乎回到了生命的本真状态:没有杂念,没有烦恼,身体变得既重又轻,现实变得模糊不清。那时什么也不担心,浑身上下着了火,汁液如泉水般喷涌而出,肌肉收紧又放开,毛孔张开又闭合。那种震动传遍全身,顺血液流淌,一个细胞接一个细胞地奔走传递,把感觉带遍身体的每一个细枝末节。
高峰过后,感觉舒缓而又疲倦。那时也没有太多的忧虑和恐惧,只想懒洋洋地、静静地仰着或者卧着。这种时候男人也许会吸上一支烟,幽幽地,蓝色烟雾弥漫四周。女人却突然直起身来想起可能怀孕这回事来。
“你怎么啦?”男人问。
“害怕怀孕。”
女人慌里慌张直奔卫生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