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垃圾”大军
欧亚非在大学学的是刑侦专业,毕业后分在市公安局刑侦科。干刑侦是个苦活,没日没夜动脑子、分析案情不说,还要经常跟法医一起去案发现场验尸。绝大多数同事都对那些腐臭的尸体避之不及,可欧亚非却好像没觉得这种工作有那么可怕,因为他从小在垃圾堆里看惯了那些死猫死狗死耗子,常年闻着各种腐臭的味道,使他怀疑自己的嗅觉有些不再灵敏。
最关键的是,不到两年欧亚非就发现,他干的这工作跟捡垃圾似乎也没什么两样。他们经常面对的就是一堆垃圾事,常年对付的是一帮垃圾人,什么黑帮、地痞、小偷、妓女、皮条客、杀人犯、强盗之类,全是他们成天都要应付的“垃圾”。真实生活里看这些人,可不像黑帮影片或警匪片中的那些老大、小混混那么好玩,这些就是人们称之为“社会渣滓”的那伙人。跟这些人的交道打长了,难保一个人的心灵和情绪也会受到影响或污染。欧亚非觉得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垃圾堆跳到了另一个垃圾堆,这堆垃圾与那堆垃圾唯一的区别就是,一堆是没有腿的垃圾,想到哪里都要靠别人帮着;另一堆是长了腿的垃圾,想跑到哪里就跑到哪里。
欧亚非的同事中,大军跟他最能聊到一起。大军本名姓方,他的口头禅就是“垃圾”,看什么人不顺眼,他就说“垃圾”。看什么文章、帖子写得烂,他的评价也是“垃圾”。看什么人办砸了事,他也说这事办得太垃圾了。久而久之,大伙都叫他“垃圾大军”,大军居然也欣然受之,还一脸庄重地说,愈垃圾,愈快乐。
大军还有一大本事,就是满嘴笑话和荤段子。连局领导都知道他们科有这么个活宝,有几次陪领导吃饭时,领导还点名说,大军啊,发挥发挥你的特长,先来活跃活跃气氛。一开始,大军还假模假式地说:李局,我哪有什么特长?都是些上不得桌面的东西。
领导们“哈哈”一笑说,现在就让你那些东西上上桌面嘛,来来,别装了,该出手时就出手。你看,大家都在这里等着看你的笑话呢!大军这时便清清嗓子说,见笑见笑,说得不好,大家原谅!以下发言,仅供各位内部参考,不得外传。
欧亚非记得,大军说了这么个段子:有位领导心脏有毛病,就到医院做了一次换心手术。手术是当地一位有名的大夫做的,非常成功,领导伤口痊愈后,感觉不错。他的妻子也发现丈夫胃口大开,食量大增,尤其爱吃那种多种饭菜混合在一起的“乱炖”。这位领导每天也是红光满面,神采飞扬。不过,后来,领导稍稍感觉不太对劲的是,他总觉得西装革履非常别扭,每每经过垃圾堆时,他就涌动着一种欲望,想到垃圾堆中打个滚。终于有一天,妻子发现丈夫彻夜未归,便开始四处寻找。最后,流浪人员收容站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一个蓬头垢面、面目酷似那位领导的人。领导的妻子得知后,到收容站一看,那人果然就是自己的丈夫。这一问,大家才知道,前天晚上,领导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热望和冲动,一头扎进街边的垃圾箱中,非常幸福和满足地在里面打了无数个滚,然后美美地在垃圾箱里睡了过去。一大早,环卫工人也没注意到垃圾箱里有人,便将垃圾倒在车里运到垃圾场,差点将领导活埋在垃圾场中。幸好场内捡垃圾的孩子在翻腾垃圾时发现了他,垃圾场的工人过来一看,以为他是个流浪汉,就把他送到了收容站。领导的妻子觉得丈夫的行为过于异常,便把丈夫带到医院去检查。医生检查来,检查去,CT、核磁共振、B超,做了个遍,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最后医生得知这位领导是在做过心脏手术后,才变得性情异常的,便打电话询问给他主刀的大夫。主刀大夫听完情况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就是因为他换了个猪心。
大军话音刚落,大家就笑声一片。局领导干咳两声说,这以后谁再做手术,可得小心点,别用错了心。他们科长一本正经地说,大军,真有你的,可你这个笑话唯一的问题是有点讽刺领导。
大军“嘿嘿”一笑说,不敢,不敢,我哪里敢拿领导开心,就是说个笑话就是给大伙儿逗个乐。大家一开心,我就达到目的了。李局您说是不是,我估计科长也是这个意思。
这一回,科长先笑出声来,他拍拍大军的肩膀说,你也就在我们李局面前说说这种笑话还行,好在李局平易近人,有些领导可没李局这样开明。你这个“垃圾大军”,说笑话也离不开垃圾。你可真是满嘴垃圾啊!
哈哈哈,李局和大家都开心地笑了起来,领导和部下的关系就在大军的笑话中,搞得异常融洽。欧亚非上警校时,曾读过捷克作家雅·哈谢克的《好兵帅克》,那个帅克就是个超级“大话王”,比周星驰、金·凯瑞都早生了半个多世纪。那是个以“白痴”为荣的家伙,他的上司卢卡施中尉问他:“帅克,难道你真是个天下无双的白痴吗?”帅克就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报告长官,一点不错。从很小的时候起我一直就是不幸的。每当我满心想规规矩矩把一件事做好,结果总是出毛病,搞得一团糟。”后来卢卡施中尉又气急败坏地对他喊道:“帅克,你这头号笨驴,你这没开窍的傻瓜,你这长满了虱子的下流货,我把你枪毙!对天发誓,我一定会的。你难道真是这么个大白痴吗?”帅克就回答说:“报告长官,我是的,长官。”中尉问:“你为什么带给我一条偷来的狗?你为什么把那畜生塞给我!”帅克就安详、温柔地定睛望着中尉说:“长官,我是为了讨您的欢喜。”那中尉倒在椅子上,叹息说:“天哪,我造了什么孽,让你这个可恶的浑虫来惩罚我啊?”
像这样精彩的段落,欧亚非那时随口就能复述出来。没想到,到公安局工作后,他的身边就出现了这么一位活生生的“帅克”,对,就是大军,他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好兵帅克”般的语录,这真是让欧亚非激动得一塌糊涂,语无伦次。他觉得大军给他们刑侦科带来的快乐决不逊于周星驰和金·凯瑞,有这么个“天才”在身边,他们几个人真是享用无穷。
大军就跟帅克喜欢别人叫他“白痴”一样,喜欢大家说他“垃圾”。他要是想跟谁一起搭档外出,他就会说,你要是不嫌我垃圾,就带着我一起走。或者要是有人说他没档次、没水平,他就会蹦那么一句说,垃圾还有什么档次,什么水平?再怎么提高,我还就这样垃圾。
谁听他这么一说,都没有了脾气,跟他急不起来。要是有人真急了骂他,你怎么这么垃圾?大军就会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地说,您说的真对,我不垃圾还不舒服呢。
听听,就这么个“垃圾大军”,谁拿他都没辙。欧亚非喜欢跟大军在一起,就是因为他从不避讳“垃圾”这个字眼。而欧亚非的内心总是有点自卑,平时最怕别人问到他的家庭生活环境,就怕说出他老爹老妈是捡垃圾的。有时,欧亚非也感觉有些奇怪,这大军家庭条件才好呐,他老爹是省检察厅老干部,他老妈是电厂的妇联主任,可他总不把自己当人,也不太把别人当人,张嘴闭嘴都是垃圾,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走错了位,这人犯了哪门子邪啊。
美美自述6
我哥这么个有些吊儿郎当的人到公安局工作后就变得有点正儿八经了,他要是一回我们家,不知道的人,以为“垃圾村”里又有什么人犯事了,公安派人来查事。知道的人就会说:“你看人家孩子多有出息,都当公安了,这可是在我们这村里长大的!”
戴着大盖帽,穿着制服,我哥就帅气得不得了啦。老爹老妈那阵子心里可得意呐,看到我哥回来,就恨不得街坊四邻都知道,还一个劲地要拉我哥去串门。“垃圾村”里的一些老邻居还多次来找我妈说媒,说谁谁谁的女儿如何如何,要介绍给我哥。我妈总是满脸飞笑,点头说好好好,就是这孩子太忙,老抽不出空。
其实,我妈才精着呢,她回家后悄悄对我说:“你哥这婚事,我就一个看法,这个村里的女孩都不能要。”
我说:“人家是大学生,都自由恋爱了,还用得着你老人家管吗?”
我妈说:“我给他几个参考参考不行吗?到超市买东西还得多看几样费心挑呢!”
“那您怎么就不让他挑这村里的女孩呢?”
老妈戳了我一指头说:“你这傻丫头,你哥好不容易跳出了这垃圾村,你还想把他拽回来啊?我可不想他找个垃圾村的人给我当亲家,两家人都一窝子长大的,抱个孙子都跟垃圾脱不了干系。”
别说,老妈这辈子心里就有个一直没有解开的结,我觉得她打心眼里就没喜欢过垃圾村。唉,说实在的,住垃圾村的人,有几个真心喜欢垃圾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