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没有得罪谁呀。”王道山先是用眼睛盯着我,然后肚子一鼓一鼓地开始运气,眼圈、面颊开始渐渐地变红。看样子,王道山和王永道一样的脾气,也是一个血勇之士。据王永道讲,在朝鲜战场的时候,王永道最要好的战友牺牲后,王永道悲痛万分,在没有接到冲锋命令的情况下,冲出战壕,把迎面冲上来的美国大兵一口气劈倒7个。这样,凭他在战斗中的表现,至少能立二等功,可是到了战役总结时,连个嘉奖也没有,领导说功过相抵。心里有些不平衡的他,年底就打背包复员了,要不,他在部队肯定能捞个将军干干。
“真的。你再想想。”
“没有,真的没有。”
王道山没有得罪过人,是不是王永道得罪人了?我转过脸看着王永道:“老兵,你想想近来你得罪人没有?”
“没有,我也没有。”
“你再想想。”王永道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王永道突然拍了拍脑袋说:“有个情况,我忘了说了,就是那天我们从区里回来,赵大田骂我傻B,我没有理他。”
“哪一天?”
“那天,咱们从区里开表彰会回来,赵大田把我送到家里后,给我甩了这么一句话。”王永道边挠头边说,“这事说起来也有一个多月了。”
王小峰醒了,嘴里不停地说着“痛,痛,痛……”
王道山扶住王小峰正在输液的右胳膊,问:“儿子,哪里痛?”
王小峰举起红肿的左手指着自己的脸,他的脸比刚才更亮了,似被吹足气的氢气球,黑红黑红的。眼睛的上下睫毛已经粘在了一块,眼皮肿得像马包。
我问:“小峰,你记得是谁用砖头砸的马蜂窝吗?”
小峰艰难地说:“一个警察叔叔。”一个穿着与警察制服相近的人,给孩子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深深的伤害,这个伤害让10个真警察拼命努力,也不一定能熨平这深深的创伤。
“是男的还是女的?有多高?是胖还是瘦?”
小峰说话很慢,吐字还算清楚:“男的,和我爸爸差不多高,有点胖。”
我认真地打量着王道山,一米七五的个头,四十出头的年龄,头发刮得光光的,像一个大大的倒挂的牛蛋。肯定不是赵大田,赵大田一米七的个头,瘦瘦的,经常穿着黑色的练功服,更显得轻灵消瘦。
“小峰,你能看出他有多大年龄吗?”
“应该比我爸爸个小,跑得比我快,马蜂追不上他,光咬我了。”
从孩子零零散散的叙述当中,我断定这个捅马蜂窝的人可能是本村人,还有是一名联防队员或者保安队员,年龄大约二十七八岁。此人对王道山的家庭情况比较熟悉,知道王小峰是王永道的孙子,可能与王家人有过节,也可能没有过节故意犯坏。别管怎么说,这小子也够恶毒的,让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遭此磨难。
“王小峰的家属,王小峰的家属!”一个护士在走廊里高声叫喊。
“我是。”王道山站起来向外走。
“这是大夫开的药方,你去拿药,另外,医生说病人从今天开始连续输3天液。”护士话音还没有落定,就进了房间,斜着身子把方子交给王道山。
“护士你看看这孩子该起针了。”我说。
护士抬头看了看,走过去,左手按住小锋的手臂,拔下针头。
从医院里回来,下午4点多了,夕阳把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太阳早没有了中午的疯狂。把王永道爷孙三人送回家,我躺在警务室的床上,感到浑身像散了架一样,没有了一点力气。警务室是一个标准的双间,里间住宿,外间接待群众来访。躺在里间里,总感到有个说不清的东西在响动,像风吹纸的声音,又像蜜蜂飞舞的声音。这声音搅得我乱乱的,从5月初到10月中旬,我来到这东风社区也快半年了,事情总是一件接一件的出。先是制造毒品案,接着是蜘蛛人入室盗窃案,连续不断的自行车被盗案,还有王小峰被马蜂蜇这件事。特别是王小峰被蜇这件事,我十分愤慨,这个人竟对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下黑手,也真够孙子的。
我想来想去,怎么也睡不下去。大脑宛如奔腾的野马,回忆着这几十年来的得失。我这个人呀,最不是东西,只要心里有点事就吃不好睡不香,没有一点大将风度,沉不住气,喜欢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也许这是我在部队一直爬不上去的原因。能耐能耐,有能力还要耐得住才行,在部队时,说也好,做也好,哪一点也比我的政委强,可我的那些政委们一个个都上去了,就撂下了我。我和4任政委搭班子,4任政委都提拔了,我还是原地踏步走。和我搭档的政委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面不伤人,笑面虎,工作让我干了,得罪人的事也让我干了,升官的事却把我落下了。在部队混容易,干好干坏3年就得提一职,我却干得比谁都猛,劲都用过了,使乏了。转业到地方之后,都说在地方好混,谁知进了公安系统,我感到一点也不好混,工作起来领导像催命一样催着,还有纪委督察动不动就倒查,纪委督察对待警察比对罪犯还狠,工作万一有点过错或失误,说告诫就告诫,甚至是让你脱衣服走人,一点阶级感情都不讲。犯了错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下子到了入警前,工作甚至家庭都没有了。如果让我再当一次兵多好,我也像与我搭档的政委一样,注重为人处事,对谁都唱红脸,对谁都笑嘻嘻的。不过自己长的就是毛张飞的样子,让我变成足智多谋的诸葛亮也不现实。在公安局里武警不算警,叫军人,我当了二十多年武警,朋友们一直喊我武装警察,我也认为自己是一名警察,一转业进了公安队伍,才知道入警时间是从与公安局人事处签定安置卡那天算的。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犹如漫长的一个世纪,不知道想了多少事情,也不知道总结了多少的人生得失。王小蜂被马蜂蜇伤的事情,犹如我眼前的一只蚊子总是飞来飞去,我下了很大决心,决定还是到王四狗的老宅看看去。
我龇牙咧嘴地从床上爬起来,浑身像酥了一样没有一点力量,脚心里的汗洇得我有些不耐烦。过了十一,日子一天比一天短,夏天的时候,晚上8点天还没有黑,到了这个时候,刚过下午5点,太阳就想急急忙忙地下山。借着太阳的余辉,拖着疲惫的身体,我急急地往王四狗的老宅赶。
在夕阳的余辉里,那棵老槐树像《西游记》电视剧中的菩萨闪着光芒,拉出了无限长的阴影。王四狗的二层小楼静谧安详,像一位叼着烟斗听故事的老人坐在那里,呵呵地笑着。一只只忙碌的马蜂蜻蜓似的,在院墙和大门上飞来飞去,一会儿把屁股按在这里,一会把屁股按在那里,并不顾忌我的存在。那口老井仍被灰黑色的井盖盖着,落满了尘土和黄色的树叶,木制井盖上的裂缝翻翘着,似张着嘴,叙说着年代的久远和这些日来的落寞。我站在树下,像夏夜里仰着头数星星的孩子,颈椎“咯咯喳喳”地发出声响,眼睛似黑夜中的探照灯一样扫来扫去,认真地查找着马蜂窝的位置和个数。一个,二个,三个,一共五个,最小的有拳头般大小,最大的如掉渣饼一样,马蜂纷纷扬扬的,蜂窝上的马蜂上上下下地爬来爬去。
王小峰被蜇了,会不会还有李小峰被蜇,赵小峰被蜇?如果再有人被蜇了,我这个上不管天,下不管地,只管中间鸡毛蒜皮的片儿警就不合格了,说不定还有可能遭到老百姓的投诉。现在一些人越来越不好对付,不少人天天骂警察,一旦出了事还是要找警察。警察万一侍候不好,反过来就要投诉警察。我真不明白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
当天晚上,我喊着保安王道山、王强,带着用自己的工资买的两瓶“枪手”就去了。槐树像个黑色的巨人站立在月光不太明朗的夜色里,粗大的树枝像人的胳膊一样伸了出来。王强穿着我的雨衣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黑色的纱巾罩在他的脸上像个阿拉伯女人。我和王道山扶着云梯,打着手电,王强敏捷得像个猴子,爬上云梯,走到马蜂窝不远的地方,就是一阵“吃吃”猛喷。马蜂像雨点一样“啪啪”地掉在地上,个别的顺着手电的光柱飞翔。可怜了这些马蜂,不到一个小时,就全部死在“枪手”之下,树下的地上覆盖了密密麻麻的一层。
回到警务室,我认真地记下了当天的日记,并在网上下载了关于马蜂和防止马蜂蜇人的相关资料,打印下来,贴在王四狗老宅大门一侧:“马蜂学名胡蜂,属胡蜂科,俗称马蜂、黄蜂,毒性很大,其蜇针的毒液含有磷脂酶、透明质酸酶和一种被称为抗原5的蛋白。一般气温12℃-13℃,马蜂出蜇活动,16℃-18℃时开始筑巢,秋后气温降至6℃-10℃时越冬。相对湿度在60-70%时最适于活动,雨天停止外出。马蜂平常不主动攻击人,一般只有在受到攻击时才蜇人。目前还没有一个好的防治马蜂的方法,平常采取的办法只有火烧、喷药剂灭杀。不小心惹得马蜂发火时,可以趴下不动,千万不要狂跑,以免马蜂群起追击。被马蜂蜇后伤口会立刻红肿,且感到火辣辣痛。此时,应马上涂抹一些食醋,酸碱中和,减弱毒性,亦可起到止痛的作用。如果当时有洋葱,洗净后切片在伤口上涂抹,此外还可用母乳、风油精、清凉油等去除蜂毒,但切记不可用红药水或碘酒搽抹,那样不但不能治疗,反而会加重肿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