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属下是太后派来燕国护佑您平安的,燕王已对您动了杀心,请您现在就随属下离开。”罗布偷偷潜入燕王后赵媛的寝殿内,在迷倒了伺候的宫女后,他对着目光略有些惊惧的王后恭敬道,并且第一时间将太后给他的手令递到她面前,让她能够相信自己。
赵媛接过手令,细细打量了他。罗布穿着普通的内侍衣服,面上无须,一张偏黑色的脸庞年轻而阳刚,却与燕地人常有雪色肌肤很是不同。她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大惊失色,镇定沉稳,让在任务中见惯了人们各种慌乱的罗布十分意外。
他等了一会儿,见王后并没有说话,觉得她大抵对他还是心存疑虑,刚想再说些什么让她相信,却突然听见一个清冷的女声,没有一丝波澜:“你是母后身边的狼军?”
罗布抬眼看着她,赵媛刚刚生产完,脸庞有些微胖,但气色并不是很好,只是眼神平和淡然。罗布抱拳微揖:“禀王后,属下确是太后麾下狼军兵卒,受太后指派来到燕国保护王后,昨日已得到消息,燕秦秘密结盟,秦国使者要求燕王取王后性命以显示结盟诚意,燕王已准备动手,杀了您之后,他便会发兵偷袭赵国,与秦军东西呼应,夹击我国。属下潜入宫中只为接回王后,一路已打点妥当,还请您务必换上宫女的装束跟属下离开这里。”
赵媛神色依旧淡淡的,既没有怀疑他也没有立即答应,仿佛听见了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罗布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听说自己命悬一线竟然没有一丝惊慌,除了刚见到自己时一刹那的讶异,她再没有多余的情绪,罗布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个木头人。
赵媛将手令交还给他道,不紧不慢地问道:“是母后让你来救我的?”
罗布此刻焦急万分,他来之前知道燕王已经准备动手,时间拖得越久越是危险,但是无法,王后要问他却不能不答,只能加快语速道:“太后只知秦燕近来联系密切,燕王的阴谋属下也是刚得知不久,还来不及报与太后。不过太后派遣属下来此的目的便是竭尽全力保护王后安危,也准了属下便宜行事,危机之时可不必禀报。”
赵媛点点头,什么都没说,转身要入内室。罗布向殿外张望了一眼,没听到什么动静,心中稍安,斗胆问道:“王后,请速速随我离去。”
赵媛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坚定道:“不忙,容本宫去更衣。”
罗布忙一躬身道:“时间紧迫,还请王后速回。”
赵媛微一颔首,飘然而去。
罗布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内室竟然一丝动静也无,他在殿内急得团团转,不知赵媛在忙些什么,又不敢擅自闯进去看个究竟,只能时不时都在殿门附近偷偷留心外面的动静。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后,赵媛才从内室走了出来,罗布看见又急又喜,连忙迎上去,却见她还是穿着原来的衣饰,根本就没有换。
罗布惊讶道:“王后怎的还未更衣?再晚怕是要来不及了。”
赵媛却摇摇头道:“本宫不能走。”
罗布傻了眼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不肯走了?他赶紧劝道:“王后,燕国已存不义之心,要撕毁燕赵联盟,秦国横刀介入,又送来秦女,更是居心叵测。现在两国狼狈为奸,便是要联手狙杀赵国,王后即便在此也不能做什么,还会白白丢了性命,万万使不得!”
赵媛漠然看着一脸焦急之色的罗布,清越之声又起:“秦燕之事本宫也有耳闻,本宫是赵国公主,燕国的王后,王子的母后,燕王纵是再不喜本宫,也不致于痛下杀手。”
“秦使就在都城内,属下亲自探得的消息,绝不会有错,还请王后相信属下,速速离开此处!”罗布以为是赵媛不相信他的话,于是赶忙将自己从秦使处探听到的事情全部说与她听,只希望她能立即相信自己。时间紧迫,再拖下去两个人都无法安全脱身。
赵媛眼眸微垂,等到她再抬眼时,眼中的坚定让罗布一瞬间觉得她有些像太后。
“你速离开此处,帮我将此物交给太后。”赵媛将手中的白色帛书交到罗布手中。
罗布接过微微有些潮湿的帛书还欲再劝,赵媛已道:“燕王要杀我,如果我此时随你离开,他便知事情已经败露,出兵袭赵之计必做更改,尔等所做一切努力皆成泡影。以秦燕八十万大军,赵国只半数之兵力,如何抵挡?唯有我死了,燕王安心了,才能实施他的偷袭。母后英明,既已知其计,必有应对之策,届时赵国将计就计方有胜利之机。”
罗布喉咙发干,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他来救赵媛时并没有想这么多,但是赵媛说的句句在理,一旦她逃走,燕王必然知道消息走露,全力搜捕燕后不说,进军赵国的计划方案必做修改,那么他费劲心力探听的燕军动向都成了无用功。
他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是赵媛想到了,并且及时指出。
“那王后您……。”罗布此时不知该如何做,他的使命是查探消息、保护王后,可是当这两者发生冲突时,他不知要如何做出抉择。
“我留下。”赵媛不过也才十五岁,初为人母的她此刻让罗布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就让我的血,为母后祭旗吧。”
说罢她便转过身去,背对罗布,再不肯说话。
罗布知她下了决心,纵是七尺男儿此时也不禁红了眼眶,他跪倒在地,冲着身前的王后三稽首后,这才匆匆离去。
他一走,大殿内的女子脸色苍白,双肩垮下,长长的睫毛如黑色蝶翼般凄美,口中幽幽诵念,声音低沉而压抑:“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念劬劳之恩,今唯一死,以全孝道。”说完眼眶热泪滚落,沾湿了衣襟。
罗布还未出宫,便已见宫内卫尉领着数百甲衣卫士直奔王后殿内,他小心躲藏在一边,心中却是悲恸不已,没想到燕王后竟是如此决绝,让他深为震撼。他不自觉的摸下怀中藏着的帛书,似乎已经没了刚才的湿润感,确认还在后,他朝着王后宫殿的方向深深一拜,随后迅速离开了王宫。
赵媛擦干了眼泪,将被迷晕的贴身宫女拍醒,并给孩子喂完了奶。此时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声。她将孩子交给下人带回内室,自己却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平静地迎接属于她的命运。
燕王宫的卫尉舒和,他带着全副武装的卫士们步入这素雅的大殿时,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的,燕王让他来取王后的首级,这本身就是以下犯上的事,何况燕王后根本不是普通人,她的母家是赵国,她是赵王的妹妹,小王子的母亲。这么多卫士来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本就有些不地道,舒和自己对这个任务是有些排斥的,但是大王的命令他不敢不从。
可大殿上的女人陡然见到这么多杀气腾腾的竟然丝毫没有惊慌之感,也让他颇为意外。只是意外归意外,事还要办,他缓步上前,身上的甲胄发出金属的碰撞声。
“王后,大王有旨,命你自裁,还请王后自己动手,不要为难属下。”
殿上的女子年岁不大却端庄优雅,任谁一看都知是世家公女出身。她俾睨着阶下众人,沉声道:“本宫是大王亲迎的王后,尔等既说是奉了大王之命,可有大王的手令?”
舒和一下被难住了,迟疑道:“这……。”杀王后这事本来就是燕王理亏,都是口谕密令,谁还想起去领个手令。
赵媛也不和他计较,微笑道:“不如将军去取了手令再来此处取本宫性命,何如?”
舒和还从未见过如此坦然赴死之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想着是否该去取了手令再来,忽然门外一个内侍匆匆跑进来。舒和定睛看去,正是燕王身边的人,不知是否燕王有所指令,于是转身对那内侍道:“可是大王有吩咐?”
那内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递给舒和道:“秦使刚来见过大王,怕王后不肯就死,让大王拟了手令,派奴才送来。”
舒和一听,便知燕王是势在必行了,于是转头对王后道:“王后,你也听到了,大王已有手令在此,你就不必再费心挣扎了。”
赵媛的声音连音调都未变:“本宫的性命就在这,你要取便取。”说完闭上眼睛,嘴角微笑,端坐席上,面容安详。
舒和拔出佩剑,缓缓走上前,长舒了一口气,道一声:“得罪了”,提剑便刺向心窝。
当他把剑拔出时,赵媛的身子摇了摇,再也无法跪坐,侧摔在地,胸前的红花越来越浓艳。
在思绪抽离的最后一刻,她想起自己离开赵国时对母后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媛就此别过,愿母后玉体康健,百年安乐。”
母后,愿您百年安乐,媛此生,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