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后此时正半倚在案几上,细纹丛生的眼角微微有些下垂,但是长久的宫廷斗争和权术之道早已经将她锤炼得不怒自威,只消一个眼神,便可让人不寒而栗。
她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白起,一旁的司马靳有些撑不住了,冷汗直冒,而白起倒还镇定自若。
“二十万人,只剩下七万,你怎么解释?”太后终于说话了,但是这样严厉的语气已经充分说明了她的不满。白起虽然与太后同是楚国芈氏族人,但太后一向心狠手辣,绝不会因为这点关系就放过他。
“赵国太后魏姌用兵诡诈,是罪臣疏忽大意了。”白起隐忍住内心的愤恨,向太后解释了原因。
“疏忽?武安君数十年来大小战役无数,对敌的各国名将不下数十人,未尝一败,今日怎会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太后眼睛一咪,说到武安君的时候似乎十分客气,但只有听到的人才知道她话中的质疑意味有多浓。
穰侯是白起的举荐人,更是他的岳父,此刻他站在一旁,虽然对白起惨败之事也很恼怒,但面对太后的质问,他也只能把自己的情绪放在一边,为白起说话:“老姐姐,赵太后用兵确实不同寻常将领,前日才有细作来报,赵太后不知用何办法避开我国守军占领了祁城,之后又让赵军假扮被偷袭的秦军骗开了简城的城门,趁机占据。此次她又谎称在祁城内,诱骗我军前去攻城,她再派出骑兵突袭,才导致我军惨败。种种伎俩都十分下作无耻……。”
穰侯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太后抢断道:“两国交战向来无所不用其极,我国破坏齐楚联盟时可也曾讲过仁义礼信?!”
穰侯哑口无言,倒是白起坦然道:“都是罪臣之过,请太后降罪。”
太后斜了他一眼,穰侯看得心焦,他最了解太后,知道她还在气头上,很可能真会发落他。
果不其然,太后声音隐隐含怒道:“老妇有件事情不甚明了,还请武安君为老妇解惑。老妇曾听人说你与赵国太后有私,可有其事?”
穰侯和白起听完心中俱是一惊,这事只他们二人知道,如何太后也得知了?
白起还不知作何反应,穰侯到底老奸巨猾,知道太后这个口气来问,自是知道的十分确实了,这番话虽是问句,却根本不是要确认的意思,只能承认,绝不可否认。他担心白起矢口否认会见疑于太后,于是赶紧帮忙答道:“武安君确实与赵太后相识,但并未有私,这点老臣可以作证。”
太后听完轻笑两声道:“既然认识,你又怎知他们未有私情?也许武安君已被赵太后的美人计收买也未可知。”
白起连忙否认道:“太后,微臣无辜,微臣一心为秦,决计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敌国之女而有负太后的恩德!”
他的一番诚恳表态后,太后依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她手里把玩着龙纹玉璜,似乎不为所动。
穰侯知道太后已对白起起疑,如果不把实情说出,白起恐怕就要失去她的信任和重用。他们二人的荣辱是一体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失势。于是他再次进言道:“姐姐,武安君与赵太后有所往来是老臣授意的,为的是将赵太后控制在自己手中。原先也以为她不过是普通女子,现在看来,是老臣的疏忽。”
于是穰侯将白起与赵太后无意间相识,知道其身份后暗中书信往来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太后,秦太后面色稍解,过了会儿才让白起和司马靳落座,算是不再追究此事。
“既然赵太后魏氏与武安君有往来,而且她并不知内情,那么确实值得利用。这件事你们二人办得甚好。”太后点头赞道,声音不急不缓。
穰侯不敢松气,立即道:“老臣有罪,当时虽然与武安君策划此事,但事关重大,担忧知道的人多了会走漏风声,因而不曾禀报太后知晓,还往姐姐恕罪。”
穰侯是太后的弟弟,更是她的左膀右臂,太后知道这些事情若是再苛责,不免自损,于是点点头表示宽恕。穰侯这才松了口气。
太后将自家人的问题解决后,才开始将话题转到朝政上:“且不论赵太后的事,此次吃了败仗,不仅损了我国的威严,大王一派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白起神色不变,他知道这些都是必须经历的,一个从不打败仗的人,难得失败之后,总要面对这样那样的责难,尤其是当遇到别有用心的政敌时。他从不畏惧挑战,棋逢对手时甚至能让他产生极大的兴奋感,尤其是碰上赵太后,这种奇异的兴奋加上初次失败的羞辱,演化成一种奇妙的感觉,让白起说不清究竟对她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以太后之威势,这些人都不过是跳梁者,不足为惧。”穰侯继续说着好话。
太后听完一笑,发间的金饰抖动起来,被光线一照都有些明晃晃的。司马靳并不常有机会见到太后,此时被晃得有些目迷。
“总是这样被动挨打可不行,你们也该想想办法了。”
穰侯赶紧道:“敬诺。”
离开太后大殿,穰侯看向前方鳞次栉比的楼阁,对身后的的白起道:“上次战斗中从赵军骑兵身上取得的马具可有说法?”
白起若有所思道:“据赵国的细作来报,马背上的叫马鞍,马腹两侧的叫马镫,俱是赵太后魏氏所创,装备在马身上,可使骑乘者很好的固定住身子,以便腾出双手投入作战。”
穰侯听完一皱眉道:“工匠铺可有在研制了?”
白起恭敬地跟在他身后道:“已经比照原物在做了,虽然还有些许不及,但是基本有了大样。”
穰侯颔首道:“武灵王革服就已让赵国骑兵威震一方,若是再加上这两样……要尽快生产,配备入军队,决不能让赵国的骑兵独霸天下。”
“诺。”
不久后,齐、燕大战,燕国大将骑劫一反乐毅原来的战略部署和争取齐人的怀柔政策,用残暴对待齐人,并蛮力攻打莒城,激起了齐国军民的强烈反抗。而齐国大将田单据守即墨,以火牛阵大破燕军,杀死骑劫,收服了齐国所有沦陷的城池,将燕军逐出齐境,从莒迎齐王归临淄。
燕王后悔用骑劫代替乐毅,但更恼恨他弃燕而投赵,于是遣使前来责难,乐毅感激赵太后危难时的收留和礼遇,不愿回去,写了书信痛斥了燕王的无理指责,并以伍子胥的“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作为教训自勉。燕王大怒,乐毅自比为伍子胥,那天岂不是昏聩亡国的吴王夫差?但当着天下人的面,他也不好把乐毅如何,只得装模作样的封了乐毅的儿子乐间为昌国君,心里却把乐毅恨透了。
过不多久,秦国将秦王的一个嫡女嫁给了燕王做夫人,并陪了四名滕人。随后又将另将一名庶女嫁给齐王做美人,陪去了两名滕人。这两件事做得十分低调,也没有人把这件事当做大事,赵相如在接到狼军特务连汇报时,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现在忙的是一件更重要的事——西征。
上次的祁、简二城之战不过是夺回原属于赵国自己的土地,而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第二年春,赵太后领兵四十万向西,攻占秦国中阳、蔺、皋狼、离石四座战略重城,饮马黄河,而魏国趁机夺回汾阴,自此,秦国黄河以西所有城池全部丧失。
正在赵相如踌躇满志准备趁胜追击时,从赵国和燕国王宫先后传来了好消息,赵王后宫中一名魏国滕妾怀孕,被封为美人;而燕国王后赵媛则诞下了一个健康的王子。赵相如高兴得不行,但是用兵之事在古人看来不详,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赵相如只得暂时收兵。不过为了威慑秦国,她将大量兵力留在边城,自己只带了狼军和五万轻骑回到邯郸。
一身戎装的赵相如轻轻跃下战马,她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六年了,现在已经三十多岁的年纪,可是样貌却如同过去一般无二。何况赵太后原本的年纪就应该三十五六,外人看来更觉得她年轻得不像话。
只是赵相如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快要当祖母了,虽然拣了别人的“现成饭”,但这么多年的相处多少让她产生了代入感。
小蛮撅着嘴道:“燕王后生了王子,自然是大喜事,可是燕王也太过分了,秦女既非嫡妻,又是后至,竟然比燕王后还早生了儿子。”小蛮是赵相如在狼军的女兵中新挑选的侍女,原先从奴隶市场买来的女孩中大部分跟着特务连执行任务,收集消息,散布流言;个别几个或强壮或心细的,被她挑选作为贴身侍女,毕竟狼军大多是男子,很多事情上不够方便。
小蛮的一颦一笑颇有些像小春,赵相如不知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于是撇开念头道:“不是什么大事,媛是王后,她的孩子就是嫡子,秦女纵是能生养又如何?她的儿子终究只是庶长子。”
小蛮嘿嘿笑着,她对太后几乎到了顶礼膜拜的地步,自然忠心一片,尤其是看到太后自信的时候,她也仿佛被打足了气。显然在狼军训练之余被洗脑得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