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城早已戒严,无法入内,但据属下观察,城头有血凤旗飘扬,太后应该就在城内。”那名斥候经验丰富,祁城现在不许出入,密不透风,他只得躲在不远处的山岗上瞭望城内情形。祁城内旗帜不少,想来士兵总有几万之数,但祁城不大,粮草也不多,不可能会驻扎太多士兵。
斥候将自己的判断报告给了白起做参考,白起点点头道:“如你所说,祁城内士兵多则不过五万之数,我军二十万已到中阳,他们区区几万人,既不望风而逃,也不步步为营、一路设伏,反而坦坦荡荡,是何处来的自信?”
司马靳到底年轻气盛,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道:“既是只有不过五万人,那我军总有二十万之数,此次来的还有战车千乘,以雷霆之势攻之,不愁此城不拔。”
白起看着布帛上的简易地图,丝毫不为司马靳的话所动:“全军渡过汾水后,应往梗阳方向进发。”
司马靳一时错愕,不解道:“将军,为何不直接前往攻打祁城?”
白起笑道:“人人都知我们是为祁城而来,赵太后也必然知道。我虽现在不知她究竟做的什么打算,但总不能如了她的意。”
司马靳此刻方有些明了道:“那我们现在是要去攻打梗阳?”
白起并未回答,只是沉默背手,仰望东方的天空。已近黄昏,晚霞透过薄薄的如细纱般的云丝,映照在远处起伏的山峦间。城外的汾水由北向南流淌不息,将中阳和祁城分隔在两边,他和她就站在这河水的两岸,如同参商二星,此出彼没,永不相见。当初她写了诗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果真是一语成谶。他想起在汾阴城外介子山的星夜,心中满怀情愫的两人,在汾水流经的山谷里的低语呢喃。只可惜世事如流水,一去不复返。
过了仿佛很久的样子,司马靳才听到白起的命令:“明日全军开拔,收军整队,留人搜瞭。”
“诺。”司马靳不敢犹疑,接令后立刻退出去布置。
与此同时,在祁城的庞澈也十分谨慎。他几乎每半天就要派出一批斥候查探秦军的动态,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来人回报其所处地形。而在秦军离开中阳渡过汾水后,他更是将赵相如留给他的三个连的狼军骑兵和两个小队的特务全部派了出去,分布在秦军四周,观察动向。特务连褚英则一路绘制地形图,并由回报的斥候带回。
庞澈之所以如此小心,一方面因为他面对的敌人是六国谈之色变的将星白起,另一方面,因为他的身后有个她。此役在外人看来,太后只拨出两万步兵让他守住祁城十日,未免太过苛刻,可只有他明白,如果此次秦赵之战是太后与白起下的一盘棋,那么她是将全部的安危与荣辱都系在了他的身上,他不允许自己犯下哪怕一丝一毫的错误。他死不足惜,但不能让她再受一点伤害。
他现在对敌情可谓举皆洞然,可是秦军渡水后的,动向突变。原以为他们会一直东进,直取祁城,孰料秦军在距离祁城仅一百里处突然挥师向北,向梗阳进军。
庞澈捷报后脸色铁青。梗阳,正是太后真正的所在之处!那里只有三万骑兵,如何防守?何况秦军突然改变原有行军路线,必然是有所意图,难道太后的行踪被人泄露给了秦军?
但一转念,庞澈又否认了自己这个想法。太后去梗阳之事十分机密,知道的只有他、剧辛和狼军几个高级军官。为了迷惑敌人,太后特地将代表她身份的血凤旗留在了城内,乔装改扮后才随剧辛去了梗阳,断无可能走漏消息。
庞澈心中焦急万分,他从未有如此心慌意乱过,之前还信誓旦旦要将秦军拖在祁城,眼看着二十万人在面前扫过,就要脱离控制了。一旦秦军到达梗阳,那么已经设计好的圈套最后不是勒死了敌人,而是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到时候危险的不再是自己,而是太后!
王阿龙这次也随部分狼军被留在了祁城,祁城原本面临的任务最重,可预见的战斗最为激烈,太后不放心,才将他们留给了庞澈调遣。他接到斥候的报告也是倒吸一口冷气,秦军的这个举动,无异于举起利爪直掏赵军的心脏!
他抬眼看着庞澈,兵贵神速,秦军里祁城还不远,现在做出什么决定还不迟。一旦秦军离开祁城的范围,再想追回来就难了。他希望庞澈能立即下达指令,不管做什么。
庞澈面无表情,定在那里动也不动,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王阿龙急得不行,想着再晚就赶不上秦军的脚步了。他与庞澈接触不多,担心他此刻因为自己的危机解除而不顾惜太后的性命,只得出声谏言道:“秦军就要离开祁城地界,不知庞卫尉如何打算。”
庞澈还是一语不发,王阿龙终于沉稳不住道:“二十万秦军挥师北上,梗阳无险可守,若再不出兵迎击,梗阳危矣!庞卫尉还请早作决断。”
庞澈这才抬头看了一眼道:“你的意思是我军应该出城迎敌?”
王阿龙被问得一愣:“虽然我军只有两万人,但似乎眼前没有更好地办法能够拖住秦军北上了。”
庞澈沉思了会儿,他强迫自己丢开无畏的担心和患得患失,用理智思考可行的办法和产生的后果。
在冷静地分析了利弊之后,他缓缓地对王阿龙道:“不能出城迎敌,放他们过去。”
“为何?!”王阿龙不解,急忙问道。几年来的训练和外出任务将他磨练得十分沉稳,可是现在情况危急,他眉宇间已经拧成了疙瘩,如此寒气逼人的天,他却已感受不到一丝冷意,身体里似乎有一股无名之火,将他烧得脑门直冒热汗。
庞澈手里握着腰间的佩剑,在说服王阿龙,也在用理智说服自己内心的某种冲动:“你不要忘记,此次秦军的主将是以多谋善战闻名的白起,绝不可拦截秦军。一旦竭力阻拦其北上,以白起之智必会发现梗阳的重要远远大过祁城,届时甩开祁城直取梗阳,那才是梗阳真正的危机!”
王阿龙一听,也明白了意思,只是既不能出手阻止,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秦军逼近梗阳,左右为难下,一时他也没了主意。
庞澈此刻已是在心中艰难做下决断,他的私心很想出城截住秦军,可是所有的经验和理智告诉他,一旦这么做就暴露了梗阳的重要性,秦军一定会不顾一切攻打梗阳。唯有装作对梗阳毫不在乎,才能迷惑秦军,迷惑白起。
他随即下令全军收缩防御,除斥候外麾下兵卒全部回到城中,严禁对秦军部队进行袭扰,让出道路放他们前往梗阳。
同时,他派了一队斥候将秦军动向报知梗阳,一面又待秦军国境后派小股部队远远跟在秦军后面。
当白起接到祁城动向的报告时,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
原先他的判断是,祁城只是个诱饵,让秦军为了剿杀赵太后而迫不及待投入这个设计好的圈套。因此他选择避开祁城,北上梗阳寻求战机。那里是离祁城最近的赵国城池,有迹象表明这里曾有军队驻扎的痕迹。敌人越想自己做的,恰恰是自己最不能做的。虽然还不能完全猜透这盘棋的后招,但很显然,他不打算如赵人的意。
他决定试探,率领秦军在祁城外擦肩而过:如果祁城果真是个陷阱,那么他们必然会不顾一切出城死死拖住他;而倘若真正的埋伏在梗阳,那么祁城是守军就会对他的离去视若无睹。
两日行军下来,白起觉得十分不寻常,身后的祁城别说出兵了,整个就像一座空城,安静地诡异。而此时,最后一名秦兵已经越过了祁城的地界,白起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派出斥候在祁城周边观察动静,结果令他大吃一惊。
祁城在秦人离开之后,突然大开城门,赵军整肃队伍后,就开始尾随秦军。他们既不袭击,也不撤回,只是远远跟着。秦军停下,他们也停下,秦军开始行军赶路,他们就继续跟着。这情况诡异到了极点!要知道二十万秦军看似虽多,却不能抱成团一起走,都是分成不同的军队由不同的将官统领。最末尾的秦军统领看到这情况简直快要崩溃了,打又不能打,甩又甩不掉,他只能将这个情况报告给主将白起,请他定夺。
白起现在基本可以肯定,打梗阳是个陷阱。祁城出兵尾随自己,显然是想找机会下手,那么梗阳不能打,一旦开打,秦军将受到来自梗阳和祁城两方的攻击,腹背受敌,这是兵家大忌。
想明白这个关节后,白起迅速下令:“前军变后军,后军改前军,向祁城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