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明白的,是庞澈说的“第一次”的意思。太后问庞澈:你若要代替我,可能参透我此次排兵布阵的目的和战术。庞澈说与第一次相同,太后随即心领神会。他指的第一次是他曾在军营中以五百精兵与太后初次组建的五百狼军相对抗,结果告负的那次。太后所用战术和此次如出一辙,都是添油战术。
太后是在考验他的判断力和默契程度,以此来决定是否让他留守祁城,显然,他通过了考验。
“祁城一旦开战,局势将凶险万分,望卿善自珍重。”赵相如随着剧辛北上梗阳,那里与晋阳、阳邑、榆次三城遥相呼应,又能对祁城局势洞若观火,是主将部署战术的绝佳场所。只是临行前,她最放心却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庞澈。
庞澈看着赵相如为他忧心的容颜,心里一暖,冰冷的表情略有一丝变化,他害怕表情泄露自己的奢望,垂首对太后掷地有声道:“微臣定竭尽全力与秦军周旋,誓将他们牢牢拖在祁城,只要还有一人,决不许他们北上半步!”
赵相如闻言像字字敲在她心上一般,鼻子一酸,差点落泪。庞澈从不是夸夸其谈之人,此言一出便如立下了军令状,以他的性格,即便是战斗到只剩他一人,也会牢牢拖住秦军进攻的脚步。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出外征战时未和庞澈在一起,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感觉,空落落的。可对庞澈说出的话,她即便再感动,却只能强行压制住涌动的情绪,铁面无私道:“你需记住,秦军最快到达祁城只需三日,可是从邯郸前来的人马还未集结完毕,你至少得将白起所率领的秦军拖在祁城十日,十日后才会有援兵到来。”
她微微的颤抖的声音泄露了此刻的情绪,庞澈握剑的右手紧了紧,沉声道:“微臣定不辱使命!”
白起在部队进入中阳后,命令全军就地进行休整。他用了八天时间急行八百里,日夜兼程的赶路,士兵消耗极大,身体都已经到了极限,再不休息,下面的战斗将难以进行。白起治军颇有心得,深知严驰之道对于行军打仗的影响有多大。大军休息的同时,他秘密召见了从邯郸来的细作带回的情报。
打仗从来不会是孤立的一场军事作战,更不是作战士兵数量简单的加减便可得出胜负的结论。一场战争能否打赢,它考验的有很多,士兵的能力、士气,军队的装备、武器,城池是否坚固,粮草是否充足,有时甚至好需要运气。但就指挥者而言,对他们的考验则严苛得多,他们需要具备常人所没有的敏锐、智慧、统御、理智、果断、坚强、胆识、勇气等等非凡的能力。优秀的指挥官嗅觉灵敏,对周遭的变化反应敏锐,善于从战场复杂多变情况中进行归纳、总结,通过冷静的理智进行判断。他们有统御军队的能力,带兵越多,越能证明为将者的能力,庸碌者带领上万人的队伍只会成为累赘。他们还需要有对理智的判断迅速执行的能力,瞬息万变的战场变化需要指挥者的果断与胆识,迅速将想法付诸实践,否则即便是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也会因为犹豫不决而错失良机。真正的统帅更应具备坚强的意志,面对巨大的压力和随时出现的新情况要有抗击力,具备这种能力的人一般不易激动且感情深沉。
他们是国之将帅,每一条命令都关乎数万将士性命,关系着国家的兴衰存亡。他们不是神,掐指一算便可知前方有什么样的阴谋陷阱在等着自己,在做出正确的判断前,他们需要依赖大量的情报消息,这也是战国时期,细作密探活动猖獗的原因。
秦国此次派出的密探为白起带来了几条消息。其中一条成功吸引了白起的注意:综合赵国内部各方情报判断,此次赵军领兵的统帅是赵太后。
白起看到心头一震。一直以来,他都秘密在和赵太后保持着书信往来,只是这位年轻的太后只知道他叫公孙启,却不知他就是秦国的武安君,芈氏的族人,穰侯的女婿——白起。
他纠结着,一直无法理清自己对此女的感情。他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汾阴郊外,自己如平常一样一人一骑侦测魏国边城的情况,却不料被楚国派来的人暗杀,身边没有一人,眼看就要葬身此处,却不料半路杀出一队人马与这些人战在一起。这些人身手不弱,显然训练有素,很快便击杀了这些楚国的亡命之徒。原本以为是魏国的士兵,正想致谢,却不料他们只是她的私兵。
彼时见她,还是一身男装打扮,自己也误以为只是男子,见他言谈不凡,甚至起了举荐他入秦国为客卿的打算。熟料只一夜便峰回路转,他被劫,下落不明,等再次见他时,已经成了她。
她美丽大方,尤其是一双波光盈盈的杏眼,看着自己时总让他不可抑制地心跳。她告诉他叫相如,还问他是否娶妻,想来也是属意与他,当有了这个认知后,他心中激动得像个初恋的少年。他不自觉地隐瞒了自己有妻子的事,也许她是某国的公女,以自己的地位和出身,向任何一国的任何女子求亲,想必都不会遭到拒绝。
可惜造化弄人,半路遇到鬼方人,因为自己的一次犹豫,错失了与她表露心迹的机会。可他又有些庆幸,也许真的表白后,自己的感情恐怕再不会这么轻易的收回——在得知她是赵国王后之后。
她叫姌,而非相如;她是王后,而非商贾之女。每次见面,她都用谎言欺瞒他,他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是恼恨到了极点。
原来初识竟无半分真情,从头至尾她都在用谎言编织骗局。所以他用白翎与太后保持联系,心中没有半分愧疚,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白起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似乎要将四周的空气冻结。大败司马错夺占石城,闪击祁、简二城,以如此强势的姿态令六国惊服,权且看看她究竟有多少军事才能吧。
此次他属下的秦军多以步兵为主,另外便是战车,共两千乘,十分雄厚。这也凸显了秦国对此次战斗的重视程度:派出将星白起,并二十万精锐、两千乘战车,誓要将来犯的赵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消灭干净,用这也的方式告诉其他五国,敢于挑战秦国,就必须付出代价。
细作带来的有效情报并不多,原因在于接近赵国核心机密的太后近臣多是新兴提拔的贵族,很多是北方楼烦、匈奴人,或是魏、燕、齐投靠过去的,并没有豢养很多的门客,想要临时安插细作十分不易,而且这些太后的亲信口风很严,极难打探到有价值的消息,就连此次赵国调兵的情况也不甚明了,只知道派出了不少步兵,至于车兵似乎并未在其中。
白起只能先放出一批斥候,在中阳到祁城一带搜集赵军动向的情报。他知道自己经过这些时日的急行军,赵太后已有充足的时间做好准备,可是她会怎么做?
这几次由赵太后领兵的秦赵交战,秦将都已战死,侥幸逃回的士兵大多语焉不详,无人能够准确说出赵太后运用的是何战术,各国谣传的太后吃人更是不足为信,他至今对于赵太后的用兵之术也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知己却不知彼,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将军,中阳到祁城一带并无赵军活动迹象,且祁城内赵军人数十分有限。”探马回报,白起有些纳闷,若是他面对星夜赶来的敌军疲惫之师,必会半路埋伏,趁其对周边局势、地形还不熟悉时,将其击垮。可是事实却是,这一路赵军并未设伏,十分安静。
诡异,诡异到了极点!
如果说赵太后不通兵法,那么不设伏这可以理解,但眼见她挥师西进,连克数城,显然是深谙兵法,胸有韬略。不埋伏,也许是因为她有更自信的招数。
白起还在揣测,一旁的副将司马靳早已站不住了。他虽然年轻,但一直跟从白起南征北战,阅历极是丰富。他还有一个身份,是上次石城战死的司马错的孙子。司马靳的父亲体弱早亡,一直都是司马错将他带在身边教养,石城一战,一向疼爱他的爷爷横死,令司马靳对赵太后恨之入骨。仇人近在眼前,听完斥候的回报,他两眼喷着火对白起道:“将军,末将愿为先锋,只需给末将两万步兵,末将誓在三日内攻下祁城。”
白起还保持着冷静的头脑。他摇摇头,转而对那名报告的斥候道:“赵太后可在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