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奢早在冲锋前已经布置了两支部队分别从左右两边包抄秦营,而他则从中间发起进攻。容纳四五万人的营地其实并不算小,但马的速度十分之快,绝对能在秦人察觉前完成最后的合围。
秦人的反抗十分顽强,但这几乎都在赵奢的预料之内。这里是秦军的大本营,中军的精锐都在此处,说他们是数万死士都不为过,何况秦军主将白起还在这里,反抗激烈些自然也不为过。
王陵这次没有冲锋在前,敌人是骑兵,他穿着将军铠冲在阵前一定会成“炮灰”,并非他怕死,而是一旦他死了,身边的这些秦国士兵就再没有人统领了。士兵们从营帐内一个个闯出来,看见这里敌军最多,就挥舞着兵器冲了上去,丝毫没有畏死的感觉,但由于夜里,兵荒马乱的,士兵们即便不怕死,可也如无头的苍蝇,到处乱撞,根本没有组织起有效的进攻,反而一个个没头脑地冲杀,极快地便丢了性命。
王陵只能一边阻止他们无意义地赴死之举,一边冲着源源不断赶来却又不知所措的士兵高喊:“我是副将王陵,大家不要慌,都听我指挥,大家随我挡住赵人进攻,援兵即刻就到!”王陵这拼命一喊倒也有些效果,不少秦兵见有将领在此多少放下些心来,然后立即按照他的指示停在某处,等集合成一支部队了,再投入战斗。
王陵知道近战中这些士兵根本拼不过骑兵,高喊道:“所有人用弓箭射击,如果没有就用矛戈!”
赵奢在战局中听见王陵大喊,心道这也算个人物,遇袭没有贪生怕死,反而积极应对,倘若真给他时间把军队组织起来,他恐怕要吃大亏了。于是交代左右道:“箭矢对准那人,务必杀之。”秦军其他几个大营都分散在不远处,这里闹出这样的动静,他们必会来救,如果不能速战速决,他们虽然不致于被秦军包围,但今天的夜袭怕也就失败了。
左右听完赵奢的吩咐,齐齐抬起臂弩放箭,这些臂弩是赵国最先进的连弩,又经过这些年的改良,精准度、射程和杀伤力都有大幅提升,一时间数十支箭矢从不同方向穿过双方交战的火线同时快速射向王陵。
王陵还在指挥部队,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等到身边的亲兵发现并发出惊呼时,数支箭矢已经穿过他的甲衣,钉入他的身体内。一支插入了大腿,两支插入了小腹,而另外两支一支没入胸口,一直则直插入眉心。
王陵高大的身躯在众目睽睽下轰然倒下。亲兵们一拥上前查看究竟,并七手八脚将他抬离前线。而许多秦军士兵已经看到了这一幕,心中震撼,一时慌了手脚,指挥的将领已死,他们又待如何?这一瞬间,本来才见些成效的防守一下就被赵军骑兵突破,赵军个个挥舞着弯刀,策马跃入营中。
王陵被抬下去的时候已经是不中用了,数个要害被射中,他绝无生还之机,只是口中吐着鲜血,对着身边的士兵说:“保……护将军……撤……。”远处的火光映在他已经失去神采的眸子中,杀戮的身影不停晃动。
秦营的抵抗已经崩溃,赵奢知道事不宜迟,必须赶在援兵到来前对秦军的指挥中枢完成致命打击。他虽然没见过白起,但他直觉知道,刚刚那个人一定不是他,白起一定还活着,必须抓住他。
赵军的包围圈在不停地压缩,他集中了全部的骑兵兵力围剿仅仅四万步卒,看上去似乎是小题大做,但他知道,这绝对值得,那个人值得这样做。
速战速决。
“将军,刚刚搜过中军大帐,里面空无一人,但被子仍是热的,想来秦军主将不会跑得太远!”
派去搜索的部下回报令赵奢松了一口气,被窝还热着,说明人离开的时间十分短暂,他绝对还在这大营中。
赵奢一边指挥人继续砍杀秦军,另一面命人留神观察敌军身着的甲衣,一旦发现有身份尊贵之人,立即禀报。
白起从赵军主攻的另一个方向撤离,只是周围围了一圈亲兵显得十分特别,而褒成带着士兵完成合围后正在遵从赵奢的指令不断压缩着包围圈,由于知道主要目的是什么,他们极为仔细地搜寻着,连敌军的哪怕一个士兵都不放过。
有人眼尖看见了朝他们冲来的白起,低低唤了一声褒成。地上的积雪将夜晚照得亮堂,褒成一见那么些人围着一个穿着将军铠的人,当下了然,也不急着冲过去,等着这些人靠近了,突然策马上前,和自己的部下举着臂弩将他们团团围住。褒成纵然没见过白起,但这通身的气度也让他不由地心生敬意:“来者可是武安君?”
白起望着面前突然冲出的这些拿着弯刀的人,已经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处境了。他举着手中的长剑,冷冷地看向来人,赵军的此番进攻恐怕就是冲着他来的,现下埋伏在这里,只等着他落入网中。
“我是白起。”他的声音纹丝不乱。当着这么多忠心的部下否认身份是可耻的,何况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将长剑的剑尖向下,从亲兵的簇拥中走出迎向褒成道:“你是赵奢?还是褒成?”
褒成一下被点中名字有些意外,他微怔之后便笑道:“我是褒成,还请您和您的部下放下武器,我保证约束我的部下,不会伤害你们。”太后在之前有过吩咐,白起必须生擒并亲自带到她的面前。褒成虽然隐约知道些缘由,但他并不敢费心去猜,太后的命令就是他要不惜一切代价达成的目标。
白起冷笑:“你以为生擒我就有用了吗?纵然你们趁夜袭击了我的大营,杀死了我数万部下,可是我军有数十万人,并且驻扎离此处不远,这样大的动静,贵军即便有良骑在手,也未必能逃出生天。亦或是你们倚仗能够生擒我,想以我的性命做要挟离开此处?”
褒成好脾气地笑笑:“贵军其他将领,尚不在我们眼中。”二人说话的语调缓慢,仿佛并不在战场上一般,褒成见白起既不投降也不反抗,便道:“武安君莫要有意拖延时间,前面的战事已定,我军主力即将与我部汇合,现在束手就擒,比待会儿费些周折要好。”
白起站着不动,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空气显得格外冰冷,而天空已经微微发亮。
“啪——”跟随他南征北战的青铜长剑被丢弃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附近的干雪被溅起,像霰雪。
褒成就着天空的亮色能看清白起的眉目,这是个十分俊逸的人,他的五官温润,和他杀神的名号格格不入。他就这样放弃了抵抗,而身后的亲兵也纷纷丢下武器,这倒有些出乎褒成的意料,他甚至做好了恶战的准备,刚刚在和白起谈话时,他就朝背后悄悄做了一个手势,还埋伏在一边的部下已经架起臂弩,只要他们做出反抗的举动,就立即射杀。
不过这样更好,省得费工夫。褒成立刻让人将他们拿下,并亲自为白起的双手扣上绳扣:“要委屈君上了,在回到重泉之前,只能将您绑起来。”
褒成派众兵押解白起,在与赵奢会合后,二人领兵快速撤离了战场。
他们所料不错,这里的动静确实惊动了扎营在四周的秦军,秦军数量巨大,无法扎在一处,因此各自带了一部分军队在重泉附近的几处较平坦的地势上选择了扎营点。当时离着白起大营最近的就是蔡泽,他为了更好地监视白起,便选择在这处营地。白起大营遭袭时他被从梦中惊醒,听到下属来报时吓得差点摔下床来,他从未上过真正的战场,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慌神,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才又有士兵来报说,赵军正在猛攻中军大营。
蔡泽一听自己的大营无事,心中略定了定,被帐外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才发觉自己满身是汗。他憎恨白起之前对他百般蔑视和轻辱的模样,又想着白起手上仅有的效忠他的部队都在那大营中,心中不由生出些想法。在下属向他请示是否发兵时,他阴冷的眸子微微眯起,嘴上挂着戏谑的笑:“不急,武安君营中都是勇猛的锐士,赵军即便来得突然也不会立时崩溃,只是赵军突袭士气正盛,我们此时发兵救援反倒不美,不如等双方缠斗片刻激战正酣时,我们再发兵袭击赵军后翼,如此可事半功倍。”
不多久后,王龁也率军赶来,被蔡泽用同样的理由拦在营中,二人眼睁睁看着中军大营的厮杀直到天色微亮。
“蔡大夫,是否可以出兵了,末将听着那边的喊杀声小了不少,恐怕……。” 蔡泽还在看着,王龁毕竟是将领,骨血中还是有着武将的尊严,这样一兵不发任由其他袍泽血战至死,也让他格外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