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王陵何曾见过白起这样,一个一直那么高傲的人,突然语气说露出那样的无奈和颓唐感,这既让他吃惊,又让他心中莫名觉得不安。
白起自嘲一笑:“怎么,你怕了?”
王陵赶紧表态:“将军,末将冲锋陷阵多年又怎是怕死之人,只是此番难不成真要让蔡泽那个小人得势?而且将军待司马靳不薄,他竟然公然背叛,难道就这么放过……。”
“朝廷上的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白起打断道,“身为将领,保卫疆土免遭外人侵犯才是正途,其他的不要多想了。”他有忠心,但也有他的骄傲,只要大王还愿意信任他用他,他既是肝脑涂地又如何,倘若不愿信他,他也不会如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一般去巴结阿谀别人。
王陵见白起不欲他多说军内的事,便只好住口,又站了一会儿,才道:“将军也请早些安歇,末将听闻这些日子您都没怎么合眼,明日大军入城还有许多事情要您操持,不如早些歇息吧。”
白起也明白,颔首道:“我知道了,一会儿便去,今夜仍叫你巡营辛苦你了,明天一早交接完了便进城歇息去吧。”
王陵心中感怀,抱拳低头道:“多谢将军体谅,末将告退。”
“去吧。”白起的声音有一丝关怀,还有一丝疲惫。
王陵小心翼翼退了下去。白起看看地图,一只手同时按着两边的太阳穴揉了揉,坐了一会儿听见营外有人敲梆,已是三更天。刚刚被王陵一说精力也确实觉得有些不济,想着明天有可能的一场恶战,便索性吹灯躺下先歇着了。
秦营内寂静无声,除了巡营士兵高举着火把在雪地上吱吱嘎嘎走过的声音,似乎再没有其他动静了。雪还在下,只是比先前小了许多,看这样子,估计到天明就能完全停下。白起虽然疲累,但上了床反而越躺越清醒,总想着天明后如何入山,又如何清剿赵军,辗转反侧了三四回,这才渐渐睡去。
“现在什么时辰?”
“禀将军,现在已是寅时二刻。”
地上的积雪反射的光将赵奢的脸照得明亮,他冲着身旁回话的亲兵点点头,又对褒成道:“褒将军,是时候了。”
褒成骑在马上,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秦军大营道:“白起的营帐就在下面,此时杀下去他们定然毫无防备,到时便可生擒白起交予太后。”
赵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褒成所说的中军大帐,地上的雪光却映得他的眸子更加幽深,浓夜遮住了他的欲望。
褒成并没有注意到赵奢此时的神情,反而吩咐大军两翼慢慢散开。马蹄早已用布包裹住,以避免发出声响和留下太深的脚印。他们带走了重泉全部的骑兵,赵相如只留了受过重创的步兵在城内坚守,吸引白起大军的到来。在经过多年的固守消磨掉秦军的锐气后,她以烧毁粮秣的方式通知在远方待命的骑兵,准备发动突袭。
赵奢已经带着大军跟踪了秦军一夜,先前他们从重泉离开后,在附近兜了个大圈子才又回到这里,为的就是避免被秦军的斥候发现踪迹。如果秦军在攻下重泉后立即入城,他就只能在他们身后发动进攻袭击后军。而现在秦军主将的犹豫给赵奢创造了千载难逢的良机。
寅时二刻接近清晨,虽然现在天亮得很晚,但卯时这些秦军都将起身,现下必然睡得很沉,至于巡营的敌军已经经历了一整个晚上的劳累,现在正是他们最疲惫也最易放松警惕的时刻,他可以趁夜发动袭击。敌人将防守和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城西的馒头山上,根本没有精力也不会想到还有一路赵军已经如黄雀一般注视他们许久。秦军乍然被袭,必然惊慌失措,他此次的目的不光是要制造混乱以击溃敌军,更要全歼敌军!
他精心挑选了这个时机,并且放开了外围的秦军其他部队,只盯准了秦人的中军,盯准了他们的中枢神经。腰间的武器已经被磨得锋利,雪亮的刀刃随时准备出鞘,将秦军斩得粉碎。
“褒成,”赵奢的声音显得格外严肃,“我们的兵力虽多,但敌人却分散,只要集中兵力攻下下面的大营,无论白起或擒或杀,他们就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也能敲打秦军其他的部队。”他从没有正面与白起对敌,这个男人似乎是个幸运儿,当自己作为庶子不受重用时,他已经名满天下,甚至还得到过自己心仪女子的青睐。今日他身后也有精骑十数万,虽然他并不重名利,但同样都是拥有军事才能的人,谁更厉害呢?他想知道。今天是他第一次与白起交手,他相信这也是最后一次。
褒成点头道:“奢将军说得是,秦军一旦失了白起,其余人皆不足为虑。”
赵奢见他想的和自己一样,便笑道:“传令下去,所有人小心掩藏声息,以免惊动秦军,接近后听本将号令,一旦发起进攻,所有人必须以最快速度接近大营并迅速形成合围,不许放走任何一个敌人。”
所有人心中一紧,明白决战的时刻即将到来,心中半是兴奋半是紧张,不少人轻轻拍了拍坐骑,按住腰间的弯刀,亦步亦趋地跟在主将身后,小心踏着夜色前行。细小的雪花落在他们的头胄、甲衣、手背以及眉毛上,有的被体温所融化,有的就和之前落在此处的雪花凝成一片。
大军小心前行至秦军大营一里半外,赵奢见再往前就很容易被秦军的岗哨发现,方才挥手示意大军停下。他对手下的士兵的进攻方位做了简短的布置后抽出腰刀高喊道:“赵军必胜,冲啊——”
说完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后的士兵早已亮出利刃,踏着主将的马蹄印紧跟其后。喊杀声在静谧的雪夜显得那么刺耳,加上万马奔腾的气势,一霎间只让人觉得地动山摇。
秦军值夜的哨兵听见声音,再定睛看去,吓得屁滚尿流,刚一转身还没开口腿就一软,在箭塔上滚了一滚。冬夜里骨头被冻得硬了,这一摔疼得他一时爬不起来,着急之下只能趴在地上大喊:“敌袭——敌袭——”
刺耳的声音划破长空,值守的士兵瞬间从疲惫和困倦中清醒过来,王陵一个激灵几乎跳了起来,血气直往脑门上冲,怎么会有敌军的?不是都战败躲到西边山上去了,又怎么突破重重防线摸到大营来了?但是事情紧急,也不容他多想,只能一边命人通知还在休息的白起,一面赶忙往示警的方向跑去。秦营内一个个漆黑的营帐中传来悉悉索索地穿衣声,大家听到声音都知道不好,不一会儿营帐内便传来骂声、叫嚷声,那声音说隐隐透出一丝恐惧感。
“将军”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冲进营帐内,白起一个骨碌爬起来,二话不说抄起手边的衣服就往外冲。
帐外凛冽的寒风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他纵然是再震惊也不得不压在心中,只是脸色不豫地一边急行一边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冲进帐报信的是他的亲兵,此刻正一步不离地跟着他,喘着粗气道:“将军,只知是敌袭,具体情况不明,仿佛是赵军,王陵将军已经去查看了。”
“让所有士兵迅速集结,准备战斗——”白起这话还未说完,只听得一声巨响,巨大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其中还夹杂的马匹嘶鸣的声音。白起面色极难看,因为他知道,敌军必是已经闯进了营寨中。
一支骑兵冲进毫无防备的营寨,在这种情况下意味着任何的抵抗都已徒劳,他们已无处可守,唯一能做的就是撤离。
“将军——”远处一个士兵灰头土脸的冲了过来,显然是刚从激烈的战斗中抽身出来,身上几处还在淌着血,“将军,可算找着您了。赵军骑兵突袭,王陵将军正在带人拼死抵抗,他让末将前来告知将军,敌军数量惊人,我们对战十分吃亏,还请将军速速撤离,他会尽全力拖延时间。”白起这才认出他是王陵手下的一员小将。
远处火把的光亮映着一片通红,从营帐内冲出的士兵来不及组织就匆忙赶往战斗爆发的地方,抵御敌军的进攻,白起看着人影晃动,竟是没有一人往反方向逃跑,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哀恸,这些这是他的嫡系士兵,是跟着他南征北战最值得信赖的属下,他们不畏生死,难道他却要抛下他们独自离开?
旁边二人见白起站着不动,而是太紧急,倘若他再不动身恐怕真要被赵军所俘,二人极力劝道:“将军,快离开吧,莫要辜负了王将军一片心意。这里不过是四万士兵,可倘若您有什么不测,我军剩下的数十万人又要如何,还请将军以大局为重!”
两人的苦劝总算有了一点效果,白起听着惨叫声不再无动于衷,而是深深地望了一眼远处将士们浴血拼杀的方向,在士兵们的催促和簇拥下一转身离开了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