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士兵说的简单,但赵相如知道他一路尾随秦军的艰辛,恐怕不是一句话就能说的。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主动承担罪责,这让赵相如觉得十分不易。这样竭力尽忠的士兵她又怎么会责罚?
赵相如挥手让他下去休养,立即对庞援道:“你速带本部兵马前去营救耿纪,一定要从葫芦口两侧偷袭敌军才能得手,另外我把狼军交给你,让他们为你做配合,无论他们还剩多少人,务必要将耿纪给我带回来!”
“诺!”庞援知道事不宜迟,赶紧点兵出发。赵相如目送了庞援带着三万人马离开重泉后,又翻出地图对眼下的形势进行重新估量。白起决堤水淹武成,如此一来便可轻易破坏武成的城防设施和部署,他们的目的是要尽全力消灭城内的赵军,很显然这个计划并非是临时起意,白起他们定是已经策划了许久。倘若自己没有听从赵奢的意见带着骑兵离开武成,恐怕他们现在已经被敌人“一锅端”了。
虽然被赵军保留了大半的实力,可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庆幸的。这是她自用兵以来遭受的最大程度的伤亡,何况面对白起还未开战便已落败,这让她心情格外难以平复。从白起派人埋伏在葫芦口来看,敌人已经针对武成的情况开始围点打援,也就是说,他们猜到了重泉的赵军必然会对武成的情况有所动作,而特地埋伏在他们的必经路上进行伏击。赵相如明白此时自责已是无用,对方的主将明显是个博弈高手,他能够清楚的预估到她之后的动作并提前筹谋,而她除了吸取教训,也必须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和智慧,来应对对手。
赵相如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曾让她爱恨交织的面庞,也让她在接受一连串的打击之后开始沉着思考,如何打破眼前的不利局面,化被动为主动。
晌午刚过,耿纪揣着满腔的杀敌心思抵达葫芦口。两旁山势陡峭,断裂的山崖上露出一大截黄色的泥土,因为正是冬季,林木扶疏,只有山顶的几棵松树仍留有几分绿意。两山中间有一羊肠小道,崎岖不平,蜿蜒通向外界。耿纪进重泉之前和大部队走过一次这条路,当时就觉得此处十分险要,若是有伏兵,外人根本别想从这里过去。
耿纪仰着脖子看了山顶四周,虽然安静但冬日里本就没有什么飞禽走兽,安静些也还算正常。但是为了小心为上,他仍是吩咐全军加速通过。
所有士兵听到命令后都是夹紧马腹,在队伍前面的士兵更是扬鞭叱马,快速向道口冲去。谁料队伍刚进入到一半,突然两面山间出现无数秦军,只听得“放箭——”秦人万箭齐朝山下窄道中的赵军射去。赵军猝不及防,一时间被射落无数,前一秒还生龙活虎的骁勇战士,下一秒中便中箭摔下战马,后面的士兵来不及反应,奋力奔跑的马蹄一下便踩在了袍泽的身上,殷红的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溅在黄沙地上。
“将军,有埋伏!”耿纪的亲兵狠狠甩了一鞭子在自己爱马的屁股上,赶上耿纪喊道。
耿纪已经发现不妙,回头看了一眼情况,对身后喊道:“敌人弓兵再厉害,也追不上我们四条腿的快马,只要冲出葫芦口就是胜利!快冲!”
夺命的箭矢从他脸颊边贴着飞了过去,箭矢十分密集,耿纪知道,敌人必是咱足了劲要消灭他们,阻止他们增援武成。但是如此狭窄的道口,一时根本难以撤出,后退便是死,只有往前冲还能依靠战马的速度脱离敌人的攻击范围。这既是耿纪的胆气,也是他作战多年的经验。
在耿纪的鼓舞下,赵军一万人只用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便冲出了伏击圈,但却损失了一千四百名士兵和六百匹战马。秦军看着绝尘远去的赵军,自知撵不上,也只能望尘兴叹。
耿纪虽然带着大队人马逃出生天,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去渡渭水援救武成赵军,反而在跑出两里地后停了下来,士兵们惊魂未定,又想着逃过这一劫赶紧过河去救武成的同伴,对耿纪的行为十分不解。耿纪拨马回身对着刚从鬼门关前晃了一圈回来的部下道:“葫芦口乃是我军往武成要道,秦人定是知晓我们要发兵救援,这才守在此处伏击。倘若我们就这样走了,若是太后带兵亲来,虽不致于被这些宵小所害,但免不了受他们的骚扰。我们既做了先锋,必先要把这扎进喉咙的鱼骨拔出,才能安心去武成。”
士兵们听完都深以为然,这如鲠在喉确实不得不除,否则若是伤了太后如何了得。
“传我命令,所有士兵下马,步行上山追剿敌军。”
“诺!”数千人高吼,耿纪留了几百人专门看马,自己带着大部队悄悄从另一侧摸上山。而他的左手悄悄捂着右肋,鲜血从手缝中慢慢向外渗出。
庞援领着两万人马还没到葫芦口,就听见山间喊杀声震天,心中一喜,虽见道口有不少赵军尸体,但耿纪肯定还活着,必是他在组织反击,于是赶忙带了五千人摸上山。
而他刚爬到半山腰,就见秦赵两军杀得正激烈,两边的人都红了眼,有秦人拿弓和赵军的弯刀扛的,有赵军扔掉头胄的,还有两人什么武器都没有互掐的。地上滚的,围着枯树你来我往的,双方都在拼命。庞援的人一到,耿纪的兵马立即士气大振,而秦军虽然一直咬牙坚持,但到底寡不敌众,本就就坚持了很久,此时一见对方又来了这么多人立刻泄了气。
秦军的偏将鲁阳正在跟耿纪对峙,两人武艺相当,但耿纪年岁大出一倍。鲁阳凭的是年轻气盛,耿纪虽然力有不足,但胜在经验丰富。他从军多年,杀敌无数,从无数真刀真枪中练就出来的招式和经验,对付鲁阳还是绰绰有余,只是他刚刚在过葫芦口时,被流矢射伤,肋下剧痛,也使他对鲁阳勉强打个平手。
庞援见到耿纪,心里一松,又见他步履迟滞,知道他必是受了伤,赶忙抽刀上前挡在耿纪身前道:“耿将军,这里交给我。”
耿纪见庞援到了,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知道庞援的功夫,要击败鲁阳不成问题,何况他带来的兵力,定能迅速打破场上僵持不下的局面。
果然不出他所料,庞援的到来加速了战斗的进程,负隅顽抗的秦军被迅速击溃,而鲁阳也被庞援一刀斩杀,九千人的秦军被剿灭殆尽。
庞援收拾完战场,确认再无活口之后,来到耿纪身边。老将军的受伤的事此时才说了出来,他瘫坐在地上,被靠着一棵松树的树干,胸前起伏不平,显然每一次呼吸都要耗费大量气力。
“巫医,巫医在何处?快要巫医来!”庞援看见耿纪甲衣下的军服,早已被鲜血浸湿,痛道:“将军为何不早些医治。”
耿纪失血太多,已是面无人色:“我是军中唯一的将领,倘若我出了事,他们必然陷入慌乱中,如何还能毫无顾虑的杀敌呢?只是老夫不才,虽觉得此处险要,却仍然心存侥幸,致使无数袍泽命归黄泉,这是我的疏失。”
巫医这在这时赶来,庞援抬头看了一眼,示意他赶紧包扎止血。
“庞将军,秦人的箭头有倒刺和血槽,耿将军拔出时带了些皮肉下来,是以血洞开得太大……。”言下之意是,血流的太多,即便包扎上意义也不大了。
庞援这时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老将军恐怕已经不行了。而耿纪似乎很清楚自己的情况,听到巫医的话他并不觉得难过,只是用逐渐微弱的声音对一脸沉痛地庞援道:“将军不用为老夫难过,葫芦口一战折损了不少将士,我很是自责,你回去后向太后禀明我的过失,请太后降罪。”
庞援正要开口说遭袭这事不能怪他,谁料耿纪却是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道:“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立即带兵渡过渭水,去接应武成的军队。”
庞援自从被降职后,在军中的职务同耿纪一样高,但他是太后亲信,自然不能同其他人相提并论,耿纪此时突然对他发号施令,且与太后的旨意相悖,这让他十分为难道:“耿将军,并非我有意违背,只是临行前太后有过命令,只让我接应你便是,并未下令渡河。”
耿纪心中很急,只是气息越来越微弱:“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太后不知此处情形,我军万骑所剩无几,无法承担原本的救援任务。但是武成守军中有我的袍泽还有赵奢、褒成他们,不容有失,我料定秦人不会放过他们,必会派出重兵围剿,而有渭水天险,他们想要渡水到重泉并非易事……眼下我是去不了了,希望庞将军审时度势,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