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扎下营后打定主意坚守不出,任由赵军在营前叫破喉咙也没有丝毫动摇。他知道此时赵军孤军深入,粮草也就是三五日的功夫就会消耗殆尽,根本耗不起。但其他将士则没有他这般定力,听得赵军污言秽语,一会儿“老母”,一会儿“龟孙子”,又比着下流动作,无不怒火中烧,天天在王翦帐外请命,要冲出去与赵军同归于尽,而在养伤的孟远听得动静更是气得伤口几次崩裂出血,命悬一线。
王翦相当能忍,对于门口跪了一地的请命将士根本无动于衷,只是在两日后写了封书信,让自己的亲兵去频阳城中调运粮草。正在此时,突然偏将齐粟闯了进来跪地道:“将军,不好了!”
王翦提笔的手一滞,旋即凝神继续书写,并不理会。齐粟见王翦始终一语不发,急得抓耳挠腮,却也不敢抢先说话。等到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王翦将调粮手令都工工整整地书写完毕后,方才道:“何事惊慌?”
王翦将手令折了几折,递给亲兵。齐粟见主帅发话,早憋得不行,连环炮似的说道:“将军,频阳半日前遭到赵军攻击,守将令狐偃派了手下一名簪袅前来求援!”
王翦大惊,拍案而起道:“不可能!”他指着齐粟斥道:“莫要乱我军心,赵军都在我眼皮子底下,通往频阳的道口已被我军占据,赵人是插了翅膀不成,还能飞到频阳城下?!”
齐粟见王翦要怪罪,赶忙道:“将军,此事千真万确,频阳城守派来的人就在帐外,您可传他一问。”
“速传!”王翦一听知道此事恐怕假不了了,但自己必须弄清楚来龙去脉。赵军又不是天兵天将,自己就挡在鱼山去频阳的必经之路上,他们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并悄无声息地攻打了频阳?
想到这王翦不禁脑门一热,血气直往上冲。频阳囤积了大量军粮,不仅有城内百姓所储的过冬之粮,还有准备上交国库的赋税,更有云阳军的军粮,三处的粮草加在一块,足够一支二十万人的军队吃上整整一年。尽管是寒冬腊月,王将军却是冷汗直冒,一旦这些粮食都落入赵军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年他带兵作战得出的经验,打仗打的是什么?首先是粮草。没有粮草,他连一天仗都打不动,还如何能跟面前这些赵军的精锐鏖战?
帐外很快钻进来个簪袅打扮的士卒,披头散发,满身是血,扑通一声跪下后向王翦通报了自己的性命、官职,并讲述了赵军攻打频阳的时辰和战法。“他们有六七千人,打着我军的旗帜,扮成云阳军的样子,说是王将军派他们来押运粮草。令狐将军算了算时日,想着你们是该来催运粮草了,这才放下吊桥,开了城门。他们冲进去后趁我军毫无防备便杀了个措手不及,又从密林中冲出数万人将云阳围了个水泄不通。令狐将军正率军殊死抵抗,派我来向将军求援。”
王翦听完怒不可遏道:“赵军与我军多有不同,留心观察就是,怎能轻易打开城门!你家将军太不小心,酿成大祸!一旦赵军攻下频阳,我军腹背受敌,如何能拒敌?”
那簪袅悲泣道:“请将军速速发兵,频阳守军本就人少,若是去晚了恐怕大势已去。”
王翦背手,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回去罢。”
那簪袅抹着眼泪道:“将军为何不发兵?难道要见死不救?”
齐粟待在一旁,虽然也奇怪为何王翦为何不提出兵之事,但如何能容一个小小簪袅在这里质问自己的主将,喝道:“放肆!这是你对将军说话的口气?”
那簪袅估摸是令狐偃的心腹下属,还不死心道:“令狐将军让我带话给王将军,他死不足惜,但频阳城内百姓、粮草无数,若是赵军夺城,必然寸草不留,还望将军怜悯!”
王翦不欲再听,挥手让他属下将他拖了出去。齐粟抱拳道:“将军,何不发兵救援?我军若是疾驰,只用半日就可达到。”
“来不及了——”王翦长叹一声,盛怒之后只留下无尽的疲惫。“赵军对频阳觊觎已久,原本频阳城高池深还能抵挡些时日,可眼下城门洞开,赵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入了城,以他们的悍勇,不消半日便可将城内守军肃清,我军去根本无法挽回大势。再者,我军在此处尚可牵制沙津的赵军,一旦轻动,他们定会瞄准时机像饿狼一般扑上来。”王翦从亲兵手中取回调粮的手令,丢弃到取暖的火盆中,望着忽明忽暗的炭火道:“最终要的是,明明频阳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那这名簪袅是如何逃出包围来通风报信的呢?”
齐粟的思维远跟不上王翦,想了一会儿才惊道:“难道此人是赵军派来的?是个假冒的?”
“那倒未必,看他焦急的样子不像有假,应该就是令狐偃派来的。不过,他能冲出包围,怕是赵军故意而为之。”
齐粟一愣,王翦喟然长叹道:“赵人想引我去救频阳,他们多半会在半道设伏。”
齐粟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啊”的一声道:“赵人好不奸诈!”
王翦眼神却是一片灰暗之色,声音沉闷道:“我原本是踌躇满志,虽知道赵太后惯会用兵,且赵军骑兵独步天下,但自信我一手调教出的云阳军比之赵军不差分毫,是以从无畏惧之心。可连日来屡屡败于人下,我心虽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服气,赵国良将如云,不止赵太后一人耳。反观我军将领,勇猛有余,而心智不足,如何能与赵军相抗?”
齐粟听完心中骇然,云阳军自建军以来,大王、太后了寄予厚望,只要是云阳军伸手要钱要粮,无有不应。更兼武器配备最为精良,也使得云阳军上至主帅下至普通士卒都成为秦国最骄傲的军队。而一位骄傲军队的主帅竟然在自己的大帐中说出类似“我不如敌人”这样一句丧气话,这和当面认输有什么区别。但因为接连失败,再加上莫名的疫病折磨,云阳军的士气确实低落到了极点,早没了之前的骄傲之气。王翦此时发出这样的慨叹,也并非毫无来由。
“将军,现下我军当如何?”齐粟如此一问,却见王翦陷入沉思。
而已经攻下频阳的赵奢和褒成则分成了两部分,褒成带着一万多弓兵和两万骑在城内清剿秦军的残兵,赵奢带着剩下的三万多人马埋伏在沙津往频阳必经的道路上,只等着云阳军自投罗网。
孰料一直等到天黑,月到中天了,沙津方向竟是一点动静也无,赵奢慢悠悠从草地上爬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解开拴马的绳子,翻身上马。
一旁一直小心翼翼掩藏在树林中等待伏击命令的亲兵不知他要做什么,问了一句,赵奢笑眯眯地对他道:“不用等了,命令大军撤回频阳吧,秦军不会来了。”
那亲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既然主将有令,他自然要遵从,于是赶忙号令大军回城。
褒成那里人虽多,但频阳是个大城,很多地方难免顾及不到,于是他自攻城后便命重兵把守四个城门,严禁出入,一时间频阳像个铁桶,插翅难飞,褒成也趁着这个机会慢慢对城内进行清剿。赵奢回到城内后便领兵与他会合,二人一起,加上赵奢的计谋,很快将城内的反抗势力扫除一清。
二人才闲定下来,褒成却是愁眉不展道:“赵将军方才领兵去伏击时,末将曾派人前往沙津想要通知太后频阳得手的消息,可哨骑上路后发现,频阳通往沙津的路口已被王翦拦住,根本无法通行。夺下频阳后下一步该如何做太后之前并未明示,眼下消息递不出去,太后还不知我们已经得手,这可如何是好?”
赵奢笑道:“我当何事。想要告诉太后频阳得手的消息再简单不过,无需派出哨骑,只要放火烧了频阳,冲天火光百里可见,她定能看到,届时自然明白频阳已是我军囊中之物。”
褒成大惊:“这如何使得,且不论城中百姓,单说这些粮草,我们攻打咸阳可少不了这些。从国内来时每人所带只有几日粮米,大部分补给都是从秦国掠夺而来,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军心难免不稳,难得截获如此多的粮草,怎能付之一炬?何况频阳是咸阳门户,我军还需用此处为后方,如无此处,进发往咸阳之军就无后援倚仗。”
赵奢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也不与他争辩,只道:“若是不想烧城也行,还有个折衷的法子。“
“什么法子?“
“领两万人马去攻云阳军大营,声势越大越好,如此太后便知我等已经完成使命。”
褒成琢磨了下,一点头道:“此计甚好,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