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一瞬。当事人庞援甚至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两匹马相对而冲的速度太快,他的长剑碰到了乐乘的弯刀,之后他的虎口一麻,手臂剧痛,长剑就这么脱手了,而他的脑海中那一刻几乎是一片空白。
旁观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叹,之前两个人也曾有过比试,应该说武力不相上下,大家都是抱着看持久战的想法过来的,甚至有个别军士还带上了干粮,没想到只是一个回合,一击,庞援的武器就脱手了。
比武基本上来说,已经结束了。只要不是特别不服输的人,失去武器后都不会再战了,因为他们再没有拼杀的资本,何况庞援和乐乘的武力十分接近。庞援还懵在那里,虎口处鲜血直流,胯下的战马虽然不再奔跑,却也一直在不安地动来动去。等众人都反应过来时,乐乘这边的军士爆发出欢呼声,为自己的主帅叫好。赵相如在大帐外目睹了发生的一切,与她料想的分毫不差。乐乘虽是赢家,但也要照顾庞援的心情,不好表现得太过高兴,只得驱马来到庞援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施以安慰。
巫医刚给庞援包扎完,他有些丧气,原本满怀信心,却不料竟然连剑都握不住,这下丢人丢大了。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太后,自己还说与乐乘不相上下,现在他只用了一回合就击败自己。庞援坐在马上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细节,其实也没有更多的细节可供他回忆,不过就是乐乘与他相撞而来,两人的兵器撞在一起,之后他的刀便被弹飞了。而最古怪的就是,他少年从军至今,从没有懈怠过对武艺的操练,臂力自认不输乐乘,缘何惨败?
纵是此时乐乘的安慰,也无法使他的心情好转。庞援蔫儿了吧唧地被战马驮到赵相如面前,他失魂落魄地下了马,低着头,冲太后一抱拳道:“太后……。”便不说话了。
赵相如见他这副臊眉耷眼地样子,知道他受了刺激,挫了锐气,倒也没其他事,不同于往常的严肃表情,难得笑得和煦道:“输给乐乘算不得丢脸,日后勤练功夫,找机会再扳回来不就得了?”
庞援苦笑道:“原不该如此,只是不知怎么的,乐乘挥刀时,我格挡的右臂剧痛,仿佛断了似的,没了知觉,剑便掉在了地上。”
赵相如笑道:“你让其他士兵也按此法对决,看看效果如何,你便知道缘由了。”
庞援正百思不得其解,急于知道答案,见太后说得笃定,赶忙命属下也骑马两两对决,一个用刀,一个使剑。几番比试下来,基本都是用刀的士兵获胜。
“现在你该知道是何原因了吗?”
庞援小心翼翼地猜道:“难道是因为我军的弯刀比秦军的长剑厉害?”一旁站的是各营的将领,乐乘也在,他反驳道:“同样都是兵器,自然是一样的东西,若真要分出个高下,剑应该比刀更厉害。剑能刺能砍,而刀只能砍不能刺,分明是你占便宜。”
庞援本来也不确定,被乐乘这么一说,就不吭气了。
而赵相如扫视全场却对乐乘道:“那依你的意思,此次比试都是因你武力高于庞援数倍,才能一击制胜?”
乐乘不敢在太后面前吹牛,讷讷不敢言。赵相如粲然一笑,露出整齐的玉齿。乐乘等见过太后如此笑容的都是头皮一麻,显然她下面要说的话要做的事都是让他们笑不出来的。
“庞援,你想不想大败乐乘,重新在你的部下面前拾回威信?”
乐乘一听这样明显有失偏颇的话,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暗中猜测太后是不是想要襄助庞援。而庞援却一脸兴奋道:“末将当然想!”
赵相如道:“我现在就给你个机会,乐乘执剑,你用弯刀和他对决,我保你能赢。”
乐乘苦笑道:“太后,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赵相如斜了他一眼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能够轻易击败庞援,并非是你的功劳。”让你认清现实罢了,免得你骄傲自大得没了边。
乐乘虽胜尤败,腻腻歪歪地上了马,吸取了上次庞援的教训,他先把长剑拔出再策马冲向庞援。庞援再不像之前一般羡慕长剑,拔出弯刀的那一刻,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他忽然顿悟,自己自从成为骑兵后,练习的多是刀法,如何用刀砍杀,对他来说再熟练不过了,自然更适合用刀了。莫非太后让他明白的就是这个道理?庞援暗暗想着,双腿一边敲击马腹,开始冲锋。
一旁的士兵们都是抱臂而站,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虽然训练和战斗中他们一直严明军纪,但休闲和作战是两回事,主将们也不会因为这个和他们计较。
这一次战斗依然没有持续很久,庞援只用了三个回合便将乐乘的长剑震飞。赵相如趁着众人都疑惑之际登台道:“我知道诸位心中不解,为何用刀便能获胜,用剑却极易脱手。”全营将士纷纷点头,一个个用好奇的目光盯着赵相如。
“不错,我知道你们喜欢长剑,不仅因为君子爱剑,更因为剑的用法比刀多,更能致命。可你们必须知道,步兵作战,短兵器中剑是王者,骑兵与步兵不同。骑兵在作战中常处于高速奔跑中,其冲击力本身就能给予敌人重创,而剑过于刚直,不好用力,砍杀敌人时手臂需承受巨大的反作用力,容易脱手。而用弯刀则可很好的保护用刀者,节省我军许多力气。秦人不知此理,以为照葫芦画瓢便能打造出不输于我军的战骑,可惜不过是邯郸学步罢了。”
“今日之比试并非双方真正实力,而是刀剑之争,孰优孰劣一看便知。战场上,兵器能够决定生死,我军弯刀胜过秦人长剑百倍,弯刀骑士永远是天下第一!”
士兵们这才明白自己手中华丽无奇的弯刀竟然如此厉害,都重新认识了跟随自己多年的这柄武器,很多人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握住刀柄,爱惜地抚摸着刀身,如同抚摸自己的爱侣。将士们沙场征战,枕刀入眠,生死除了听天命,更多地仰仗战甲是否厚实,兵器是否锋利。如今见过秦人的兵器如此不堪一击,之前对敌的种种不自信以及对秦剑的种种艳羡统统化为乌有,一时间信心倍增。
庞援明白过来后振臂高呼道:“弯刀骑士天下第一!”
“弯刀骑士天下第一!”军士们的声音响彻天地,所有人都跃跃欲试,想要建功。
晚上,赵相如刚脱下战甲正要歇下,突然一名哨骑冲入大营,传来急报,当晚值守的乐乘接报后来不及通传便闯入大帐。彼时小蛮正在伺候赵相如更衣,见状又惊又怒刚要斥责,赵相如却看出他一脸焦急,对小蛮一摆手,道:“何时慌张?”
乐乘看见穿着中衣的太后赶忙拿眼向地上看,躬身禀道:“太后,王翦前日大败后并未走远,见我军在鱼山扎营,派了六万人马趁夜前来袭营,哨骑探查时,他们据此已不足十五里!”
赵相如心中一紧,按时间来算,秦人用不了半个时辰便会赶到,而大营现在除了值守士兵都已入睡,幸好被探马侦查到,否则真就要让王翦得手了。好险!
赵相如想罢当机立断道:“你速去通知各营将士,让他们立即整装,一刻钟内营前空地集合,但切不可说秦军来袭,以免军心混乱。”
“诺。”乐乘赶忙去布置。小蛮迅速帮赵相如穿好衣服,套上甲衣。
一刻钟后,营前的空地上已站满士兵,大军虽然不知是何事,却没人交头接耳。赵相如颇为欣慰,军纪严明到这个地步,何愁秦军不败。
“召大家集合,不为别的,只因我今夜闲来无事,夜观天象,算出秦军必来袭营。”众军皆对太后深信不疑,乍听此事,都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大家不用担心,天象也说,秦军必败,我军必胜。但胜利并非空口白话便能得来,我军将士仍需奋勇杀敌!”
“诺!”众人答道。
赵相如将兵力分成三部分,逐一安排后才命人散去。
一刻钟后,大营恢复如常,各营熄去灯火,只留巡营士兵在寂静的大营中穿梭。
孟远赶到时,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他奉了王翦之命率大军夜袭赵军大营,一路小心掩藏声息,全速扑向鱼山。赵军显然并未发觉,大营中只有数千巡逻士兵,再无其他。
孟远大喜,拔出长剑指向赵军大营道:“营中最大的军帐便是赵太后所在,谁第一个冲进去活捉赵太后,将军重重有赏!冲啊!”
“冲啊——”士兵们争前恐后地冲进毫无阻拦的赵军大营,巡逻士兵见状纷纷逃跑。孟远没有遭遇任何抵挡便直冲到了大帐前。
按理说这么大的冲杀声,即便是醉死过去的人也给吓醒了,可每座营帐内仍是黑灯瞎火,死寂一片。孟远胯下的战马不安地骚动着,孟远心中也隐隐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