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咸阳罗布派人送来密信。”褚央从怀中取出块布帛呈送到赵相如面前。
赵相如刚看完从云阳送来的密报,立即取过查看。信上说,秦国上至太后下至贵族百姓,因为得知赵军的入侵而大惊失色。秦国过去十年的战争中,对赵基本以败仗为主,损失士兵不下三四十万,虽然这些年渐渐补充了不少,但终归是伤了元气,且对赵作战心存恐惧。信上还说,秦太后和大王属意派遣云阳军迎战赵军骑兵,并要求其主将王翦于五日内抵达太后虽在频阳附近,寻机决战,务必阻遏赵人西进,否则将以军法论处。
而之前从云阳来的密信上已说,之前在云阳军散下的马疫已过了潜伏期,就在这月内应该就会大规模流行和发作,至于染病营妓的功效,因为云阳军驻地警戒极严,进出都需副将以上军官手令,因此还有待查证,不过可以知道的是,这批营妓十分受欢迎,还有一名千夫长找到当时假扮贩子的狼军士兵,要求他下次有新鲜货一定要照顾云阳军,价钱好说。
赵相如看到这两份奏报心情大悦,头自然地向左一偏,边笑便道:“庞澈你看……。”话未说完突地想起此人早已不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看着空空荡荡的身侧,一片灰暗。
大帐中只有褚央一人,垂首站立。刚听得太后喊出“庞澈”两个字时,他头皮一麻,心道不好。果然,看见太后突然间失去神采的双眸,褚央只能把脖子一缩,不敢出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天都灰了。
赵相如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喊出庞澈的名字,她明明知道这个人已经离开自己很久了,可在无意识间,竟然又想起了他。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他一直这么默默站在自己背后,随时等待自己的垂问。想起第一次征战时心中的那丝惶恐与不安,似乎也在一瞬间被他抚平。那是一种奇异的力量,更是一种默契。
她一直希望在秦国的数月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在梦中她又时常梦见他。她不敢置信对他说:你不是已经被秦人所弑了吗?而庞澈总是默不作声。每当她从锥心之痛中醒来时,她都希望这梦和现实能够颠倒。
处理军务时,她会忘记很多事,她不想忘记这刻骨的仇恨,可她没有勇气一直想着他,因为思念太痛。想念是会呼吸的痛,曾经她听过这样的曲子,觉得那不过是红尘中痴男怨女的矫情之音,可现在,她早已体会过每一丝的空气都好似利刃,将她的五脏六腑都要割裂的感觉。
褚央的呼吸声几不可闻,赵相如看他将头埋得低低的,冲他一摆手。褚央一躬身,把头埋得更低,退了出去。帐外守卫的都是狼军步兵营的士兵,与褚央有些交情,看他出来时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都以为出了军情大事,或是受了太后斥责,小声询问。褚央看了他们一眼,有气无力道:“太后想起庞将军了。”众人一听,顿时都没了精神,既想念这位沉默寡言的长官,又替太后心疼。“所以你们都警醒些,太后心情不好,别惹她生气。”
其他几人连忙称诺。褚央想着,一会儿还得让庖厨精心准备今日的膳食,免得太后忧思过度,没了胃口。
当天,赵相如只在营帐中坐了半个时辰,便开始巡视各营,并叮嘱所有中下级军官做好战斗准备。之后的三天时间里,赵相如将军营撤离频阳城范围,直至其西北一百二十里外方才扎下营来。褒成等将不解,赵相如道:“云阳军已星夜兼程向我军赶来,兵锋正盛,我军退兵,实则避其锋芒,此其一。其二,如果我军一直在频阳附近,那么城内守军动向将难以预料。与其需要留兵警戒频阳军,不如撤到一个我们熟悉又安全的地方,和秦人决一死战。”她还举了个有趣的例子;“你在战斗时,越是想伤人,越是要把拳头收回去,如此,出拳时才能用到更大的力气。”
全速前进的云阳军在即将达到频阳时才听闻赵军后撤的消息,数名副将都想引兵追击,唯有王翦不赞同。他不愧是秦军中除了白起之外首屈一指的将领,身经百战,能从赵军这不同寻常的举动中嗅出了阴谋的意味。他当即下令全军进入频阳休整,并一路放出哨骑窥探赵军究竟。
赵相如打仗时从来都是谍报与哨骑双管齐下,这就如同她的两只眼睛,缺一不可。见王翦没有中计前来,而是进入频阳寻机作战,便知道此人不好对付。她与王翦算是初次交手,并不熟悉他的作战风格,只是特务营收集的资料中显示,此人带兵打仗以“稳”字著称。此次没有贸然追来,确实可见其谨慎稳妥之风。
赵相如翻着地图,他们营地所在之处靠近已在洛水之滨,一旦秦人攻来,可谓背水之战。后人韩信曾用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可真正的战斗通常都是背山面水容易取胜,并非人人可效法韩信。赵相如不会轻易让自己的军队涉险,将部队撤至这里不过是权宜之计,很快她便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道:“此处名叫鱼肚浦,我意,后日天黑前我军拔营赶到此处驻扎。”
赵相如指着褚央绘制的地图,诸将伸了脖子一看,顿时哗然,褒成疑惑道:“太后,我军临水而驻,若是秦军追来,我军难以摆开阵势,更没有回旋的余地,这是兵家大忌啊。”
赵相如一笑:“倘若你是王翦,看到我军驻扎在此处,会如何想?”
褒成一愣,还当真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道:“末将以为,倘若我是王翦,看到太后驻扎在滨水之处,定然觉得太后不谙兵法,不懂地利,会趁势引兵攻击。”褒成话说到这里,自己也恍然大悟,笑了起来。
赵相如颔首道:“你也明白了?王翦小心谨慎,见我军强盛,且有威名,不愿贸然进攻。我军虽然连日来攻克数城,但到底是孤军深入,夺占的粮草、军械也不多,不能久留。若他们决心在频阳以逸待劳,我军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王翦就是看穿这点,才不欲急着与我们决战,而拖得时间越久,对我军就越不利。”
乐乘想了想道:“太后,倘若王翦一直不出兵,坚守在频阳,那我军岂不是正好可避其锋芒,直接奔袭咸阳?”
赵相如刚要说不妥,一旁从不吭声的赵奢突然说话了:“频阳是绕不开的,这里是咸阳的西北门户,倘若不从这里走,便只有南下取栎阳,那里常年驻扎了不下五万精兵,且早已有所准备,难以攻取。”何况太后此次出兵,根本就没有攻打咸阳的意图。不过赵奢余了这半句没说,他只是微笑着看向太后,以眼神询问她自己说的是否正确。
赵相如只微微颔首,并没有与他多交流。
庞援急道:“那王翦若是一直不出兵,我军又待如何?”
赵相如缓缓分析道:“王翦从未与我军交手,因此以他的性子怕免不了要小心一些,但话说回来,此次出兵并非他的意志,而是秦太后与秦王的意思,倘若一直坚守不出,别说是他们,朝中大臣也不会答应,拖久了,秦廷催促出战的手令会越来越多,王翦算什么,不过是替秦廷卖命的狗而已,主人都下了令,他哪有不死从的道理?何况我军又驻扎在水边,王翦若是派了哨骑查看,定然会喜出望外,到时候,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虽然事情还未发生,不过她的语气坚定,显得十分有把握。
“众将听令!”赵相如说完之后,对着地图看了一遍,确认完之后郑重发令。
所有在侧的将领立即俯首抱拳道:“诺!”
“乐乘、庞援。”
“末将在!”
“你们各领三万人马携带粮草、辎重今夜启程,先行前往鱼肚浦驻扎。“
“诺!”
“赵奢。“
“在!”
“你领两万步兵跟在乐乘、庞援之后,以为策应。”
“诺!”
“褒成。”
“在!”
“你领一万骑兵,在频阳四周活动,务必干扰敌军哨骑视线,让他们以为我大军仍在频阳一带活动,切莫让他们趁我军撤换驻地、立足未稳之时发动进攻。”
“诺!”
“剩下三万骑兵,由我亲自率领,负责为各位断后。今夜行动口令定为‘斩首’,行动务必小心,不可走漏风声,违令者斩!”
“诺!”
众人听令之后都纷纷走出营帐下去布置,唯独赵奢慢了一步还留在帐中。赵相如看他慢慢悠悠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开口叫住他道:“将军还有话要说?”
赵奢微微一笑,凤目微眯的样子慵懒十足:“太后此次剑锋所指,恐怕不在咸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