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如此厉害?”赵相如颇有些意外,秦军比赵国后建立骑兵部队竟然势均力敌,其追赶和仿效能力可见有多强。
“太后,秦人与犬戎杂融,本就悍勇,此次更是秘密在云阳一带训练长达四年之久,咸阳的工匠并非浪得虚名,所制售的兵器装备十分精良,加之秦国国库充盈,他们从北方购入大量战马,而我军中虽也有不少匈奴马,但不乏中原劣马充斥其中,无论在奔跑速度还是耐力上都远非胡马的对手。”
“那照你这么说,我军岂不处在劣势?如何能与秦军一较高下?”赵相如眼中精光流转,常年忙于战事,她脑中的账算得可谓一清二楚。天气、水文、地势、粮草、士气等等都能被她折算成战力。
“太后,我军虽然有些劣势,但铁制弯刀不易被模仿,比之普通刀剑更适合骑兵使用,对敌时仍能发挥大用。另太后命刘玉秘密研制的一些器具也已有雏形,属下看过,真可谓是克敌制胜的法宝,秦人定然料想不到。”
赵相如笑得阴毒:“我早知这些器具形制简单,不过顶得上一时之用,一旦被敌人发现,便会如法炮制,因此这马具和连弩不过只是小玩意儿,秦人学便学了,只是他们便永远落在我们下风。”
“太后说的是,有了这些,我赵军何惧于秦军。”
赵相如笑定却道:“虽说有了这些便可弥补国库空虚,战马、军械不够精良之弱势,可使我军与秦人堂堂正正一战,但真要让我军大好男儿拼死对敌血染沙场,我却是觉得不值。”
王阿龙一愣:“太后这是何意?”
“想杀死敌人并非只有战场决斗一种方式,有些刀,杀人可在无形之间,不用耗费自己太多心力,却能见血封喉。”赵相如笑容中的冷意比这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王阿龙不知太后又有了什么打算,赶忙请她示下。
“兵者,诡道也。有时候不必拘泥于祖宗教下的方法,真正的战场上没有一个对敌之策是靠翻书得来的,而只要能让目的达到,并且将己方的损失降到最小,那无论是何种手段,都远征兵法十倍。”
大殿里潮湿阴冷,外面已经飘起雪来,小蛮赶忙端着火盆进殿,待布置好后,又退出去张罗午膳。
“王阿龙,当年你在祁城与庞澈共同抵抗秦军时,曾经在城内散布流言激起全城上下共同抗秦的决心,为祁城待援赢得时间。那场战役打得漂亮!但自那之后,你便有些拘束,每每动作,都是墨守成规,虽无大过,却难有精妙之策。做特务确实需要谨慎,但有时,兵行险招方才能以出奇制胜。而究竟是保守还是出奇招,作为统领的你需要审时度势,因地制宜,这也是我为何将你革职的原因。唯有多历练,才能担当大任。”
赵相如很难得对王阿龙如此耐心地教诲。他一直做着他默默无闻的属下,貌不出众,又很低调。比之庞澈,他的出身更低,完全是凭借一技之长在狼军中锻炼成长起来的高级军官,赵相如对他一直是问责多于夸赞。可此时赵相如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让王阿龙顿时体会到了她的良苦用心,半跪于地,声音沉闷道:“太后垂爱,王阿龙铭感五内,无以为报。”
赵相如示意他起身道:“今日对秦也是如此,两军对垒,虽也需将士拼杀,但古时先贤说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有些伎俩虽然上不得台面,也算不得攻心之策,却能有效克制敌军,使其势力大减。眼下我这里就有一条计策,只要狼军做得好,秦军便可从内部土崩瓦解。”赵相如红唇艳艳,笑容诡魅。
“望太后明示。”
“我记得今春,我军骑兵有一部马瘟流行,可是如此?”
“确有此事,还好持续时间短,下面军士发现的也及时,因而提前做了隔离。死的多是中原劣马,本就瘦弱多病,用于驮运粮草,否则我军损失不小。”
“当时怎么处理病死马匹的?”
“按照过去的办法,全部焚烧殆尽,尸灰用陶罐装上埋入地下了。”
“哦。”赵相如似乎有些失望,王阿龙看出她的意思,小心问道:“太后莫非是想将马疫引到云阳去?”
赵相如颔首道:“孺子可教。”
王阿龙豁然开朗,当即振奋道:“太后,军中牲畜疫病每年都有,只是有大有小而已,倘若有心人推波助澜,秦军定然毫无防备。”
赵相如心情不错,召来小蛮让王阿龙一同坐下用膳道:“现在天冷,时疫不能流行,你们好生准备着,留心观察云阳附近有无病马,最好是能伪装成马商,将染病的马卖给秦军。为了保险起见,再将病死的马丢弃在秦军饮马河流的上游,我就不信,骑兵没了马,还能叫骑兵么。”
王阿龙觉得此计已是十分鬼魅,超出了一般兵法和他的认知,正要拜服,却不料太后慢条斯理地吃了块里脊后又道:“这件事你秘密去做,如有需要可向鬼方容也寻求帮助。另外还有件事也一并去做了。”
王阿龙正要喝汤,听到后赶紧放下汤匙,正坐待命。
赵相如摆手道:“无事,边听边用,两不耽误。否则一顿饭下来,你岂不是都要这样干坐着?”
王阿龙遵命,又端起小盏开始喝汤。
赵相如擦擦嘴道:“你去寻数百个染病的军妓。”
“噗——”饶是淡定如王阿龙,跟了太后这么久,也有些吃不住这个打仗从来不安牌理出牌的女子。他呛了口汤,知道在主子面前失仪,赶忙站起身请罪。
赵相如显然心情不错,没有责怪,反而让小蛮弄了个热面巾给他擦了擦脸和沾湿的衣襟。
待小蛮出去后,王阿龙才稍稍恢复,神色虽然没有刚才那么夸张,但口气中仍不乏惊惶之意:“太后怎么会想要属下去找军妓,还是染病的。”
赵国的军妓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也不是能放得上台面讨论的,军士们常年在外,有这方面的需求,自然也就催生出军妓这个行当。而贫苦人家的女子为了活命,讨口饭吃,自然是一拍即合。何况这年代没有束缚,男女婚前野合、生子之事时有发生,甚至连《诗经》中也有歌颂女子与情郎野合的露骨词句。只是限于卫生条件差,这样的事情做多了之后自然会滋生病菌。而军营中这种生病女子自然是比比皆是,有次曾有士兵与这些有病女子发生关系后也染上重病的,最后弄得皮肤瘙痒,全身溃烂而死。为这事,当时还惊动了赵相如,不得不严令军妓定期检查身体,一旦染病立即逐出军营。
王阿龙不知太后这是何意,赵相如却笑:“马能染病,人也可以。想来云阳偏远,那里的将士在近胡之地操练日久,必是极为想念中原的女子温存怀抱。你不妨给他们送去些,也好慰藉他们戍守的苦寒。”
王阿龙傻了眼,过了半会儿才琢磨过弯儿来,心中咯噔,好一条毒计!
试想一支十数万人威武雄壮的骑兵,还没开战,马都病死了,军士们因为难言之隐而无法战斗,最后皮肤溃烂至死。而赵国不用发一兵一卒,依然保持了对他国兵种的绝对优势,是何等厉害的手段。
太后,当真让人不寒而栗。
“太后此计甚妙,属下回去后立刻着人去办。”
赵相如声音凛然:“办法都是给人逼出来的。两国交战无所不用其极,既然秦人先失了底线,那就休怪我的计策有违天道。”
之后王阿龙便与赵相如密商了两条计策的细节,二人都是颇为兴奋,一直谈到未时快过才散。
晚膳时,赵王义如约而至。
“母后说身体不适去野台小住,这几日便回来了,看母后气色不错,应是住得极顺心了。”赵义笑得不显山露水,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忽明忽暗。
赵相如见赵王一如往常般对自己恭敬有加,十分满意道:“大王有心,老妇一会宫中大王便遣人来问候,眼下刚刚入冬,马上要筹备明年祭祀之事,正是内事繁忙的时候,就不必和老妇行这些虚礼了。”
赵王谦笑:“母后总是如此说,倒仿佛寡人是个累赘了。知道的会说母后体贴儿子,不愿儿子太过劳累;不知道的以为母后是嫌弃寡人了。”
赵相如听了赵义哄她的话,勉强笑了笑道:“大王内政上请多用心,秦赵明年必有一战,眼下我国国力仍在弱势,正是迎头追赶之时,切不可掉以轻心。”
赵王一愣:“母后这么快就决定出兵了?新政今年虽已推行大半,但仍有诸多琐碎还需完善,另外今年大旱,国库中钱粮不足,恐怕并非出兵的好时机。”
“钱粮一时届时我自有办法,内政上一应由张禄、仇液等人操持,大王若有疑问,尽可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