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太后这些日子在野台究竟在做什么。”赵义坐于内室中,旁边空无一人,连最亲近的宦官也不在旁服侍。他一反平日里优柔寡断的模样,口气中的冷意令人不寒而栗,而他脸上的表情虽然漫不经心,眼皮更是连抬都未抬,但却让人更觉深不可测。
阶下一人仿佛早已了解这样不为人知的赵王,想着自己打探的消息,颇有些踟蹰道:“启禀大王,太后……太后她……”
赵义听他说话吞吐,声音冰冷道:“怎么?这差使越做越回去了?如今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句话看似毫无威胁之意,但禀报之人却是吓得赶忙跪倒在地,颤抖道:“属下不敢禀报。”
赵义哪里理他这些,直接道:“要么自尽,要么照实说。”
那人抖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道:“太后……太后密会了鬼方的部族首领容也,并且……并且二人还在野台行周公之事。”他知道不说赵王会杀了他,可说出来,他又觉得生不如死。
而赵义听完密报却是半晌无语,一双眼眸冷若昆仑山顶上终年不化的寒冰。
等他慢慢回过神来才道:“说仔细些。”
“太后一连六日,除了召见过一次墨家的刘玉外,白日里几乎都在休息,到了天黑后,容也便会应召而入,直到鸡鸣时方才离去。”
赵义听罢心中怒火旺盛,袖中的手掌攒握成拳,复又松开道:“此时还有何人知晓?”
那人六识敏锐,早已觉察到赵王周身气势的变化,小心翼翼道:“除了几日在内殿值守的狼军,便只有王阿龙和太后的侍女小蛮知道。”
赵义冷笑:“寡人正百思不得其解,赵国陈兵边境竟与鬼方之乱同时发生,怎会这么巧,原来蹊跷在这里。”过了会儿他对着还站在下面的来人道:“此事寡人知道了,你继续盯着,小心掩藏行迹,不要暴露了。”
“诺。”来人小心退下,一身普通的宦官外衣下却露出了只属于狼军的军服。
而独坐在内室的赵义此刻才完全将自己的愤怒宣泄在脸上。根据奏报,太后与容也确有苟且之事,不过时机太过巧合,之后便立即出现了鬼方和赵国同时威慑秦国边境之事。只需稍作联想便可知,太后与容也不过是为结盟才走到一起。她虽然顶了真王后的身份,却始终不曾与惠文王同床共枕;而与庞卫尉早已两情相悦,却始终未有实质进展,便可知她为人。
眼下如此做派令人吃惊之余,也不得不揣测其自秦归来之后性情变化,看来为了结盟灭秦,她当真是无所不为。
可即便知道她这样做的愿意,他却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他从见到太后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她只不过是与自己的生母长得相似的女人而已,心中从未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虽然他梦中见到母亲时曾泣血对他说,此人会全力襄助他登上王位,可他从未轻信于人,一直都派人专门盯梢她的一举一动。可即便如此,平日里,他仍是做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好教当时身为王后的她看不出异常,以为他不过是个单纯的孩子罢了。
后来她出使秦国、领兵打仗、迫害政敌、保卫邯郸,随着奏报越来越多,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对她存了一份爱恋之心,而这份心思越来越深,最后竟将他推向了无底深渊。
孟子曾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可眼下,内政和军事大权都在太后手中,这女人绝非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后宫女子,她手握重权,才能卓著,任谁都能看得出她一统天下、傲视群雄的野心,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但她却是他权力路上的绊脚石。
虽然他们的目的相同,可是一国怎能容得下二主?何况,他还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如何能久居与一个女子之下?但是目前,赵国最大的敌人秦国正陷入内耗中,前车之鉴,如果赵国在此时陷入同样的纷争,那么势必失去了一举铲除秦国的最佳时机。
姜子牙七十二岁才出仕辅佐周文王,晋文公六十多岁才流亡归国成为一代霸主。成大事者,必须先学会忍耐与等待,这些他能忍,也自然等得起。
外面的小宦官佝偻着身子,一溜烟跑到了门口,又不敢进来,只得小声叫道:“大王。”
赵义被唤的回神,沉声道:“何事?”
常乐听得心中一紧,越发低着头,站在原地把声音放得软了又软道:“太后回宫了。”
赵义在内室嗤笑一声道:“情夫走了,她也是该回来了。”
常乐站得远,没听清他的这声自语,有些愕然,却也不敢看赵王脸色。
“去告诉太后,路上辛苦,待她休息片刻,寡人午后再去看她。”光照进来,却不知何处来的一块阴影投射在赵义脸上,晦暗不明。
“诺。”小宦官提着衣服,急匆匆地消失在大殿外。
“太后,这些日子您也累了,既然回宫就好好歇息吧,莫要太多费神伤了身子。”小蛮将床铺铺好,东西安置妥当后劝道。
赵相如这些日子来过得黑白颠倒,她也觉得十分疲累,轻恩了一声道:“午膳过后小憩一会儿,你去把火盆取来。”
“诺。”
二人正说着,就听见殿外的下人进来禀告道:“太后,大王殿内的小黄门来了,似有口信来传。”
赵相如心道赵王消息好灵,当刚回宫还没坐热便遣人来问候。
“让他进来。”
“诺。”
常乐提着衣服猫着腰一溜小碎步进了太后宫中,见正主高坐于席上,跪倒道:“太后,大王遣奴才来报,路上辛苦,待您休息片刻,他午后再来探望您。”
赵相如从野台回来的路上便觉得有些劳累,此时早已昏昏欲睡,听到赵王这般安排,欣慰道:“吾儿知道体贴,老妇甚慰。你回去告诉大王,下午不必等老妇消息了,他自去忙他的,晚上到老妇这里用膳。”
常乐一边听着一边在心中仔细记下,回去后好一字不落的回禀给大王。
此时王阿龙未行通报突然闯了进来。他是太后的心腹,有太后允许可以直闯内殿,但他一向低调谨慎,从不擅用太后赋予的这条特权,除非有紧要之事。
而一见殿中还有其他人在,王阿龙立即收住脚步,向太后一礼,垂首站在一侧。
赵相如眼眸一阖,不露声色地对常乐道:“你先下去吧。”
“诺。”
王阿龙看着常乐的身影消失在大殿尽头,这才禀报道:“太后,义渠王死了。”
“死在何处?”
“在秦王宫,秦太后虽然很想出兵攻打,但畏惧我国边城的大军,所以暂时还没做出出兵的决定。”
“她和义渠王的两个孽种呢?”
“也还在宫中,并没有把他们怎么样。”
“眼下秦国不敢对义渠动手,自然不敢把他们怎么样了。”赵相如冷笑,“让你查探的云阳骑兵情况如何了?”
王阿龙一抱拳,正色道:“正要报与太后,已派遣了三批人马伪装前去打探,在城西十五里处找到了他们的大本营。那里兵马肥壮,装配也十分齐全,不仅是马镫、马鞍,便是我狼军所用臂弩也被当做常规武器进行配备。而经过对粮草、马具、灶具的查探,可测算出,这批秦军新训练的骑兵不下十五万之数,战马都是从北方胡地购进,耐力了得。”
赵相如笑道:“比之我军骑兵如何?”
“伯仲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