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见她嗔怪,失笑道:“哪里是这个意思,你错怪了。”说罢伸手将她的柔荑握在掌中,不觉冰冷,担忧道:“已至春暮,天气渐暖,怎么你的手还是这样凉?”
白起高声唤来仆役去取衣,为魏澜披上道:“早晚天凉,不可大意。”
魏澜抿嘴微笑点头,似是想起什么,又问道:“不知夫君此次回府会歇上多久?妾身知晓也好先打点着。”
白起知道自己时常因为操持战事而不得回府陪在妻子身边,虽然不想她因为自己太过劳累,可见她脸上隐隐的期待,也不好说出什么让她失望的话,想了想才道:“丹水之战我军消耗颇多,近来太后不会有向东用兵的打算,这次回来应该能待上一些时日。”
魏澜一听,刚刚还是灰白的脸上顿时有了生气,她笑得极浅,但显然十分开心道:“难得夫君在府中待上这么些时日,妾身也好尽尽为妻的本分。”
白起见她说的卑微,心里也知道这些年亏欠她不少,愧道:“这么些年,你辛苦了。”
魏澜一瞬间鼻子泛酸,原本直视他的眼睛瞥向了别处,笑道:“夫君这话可是取笑妾身了,家中内事俱由仆人操持,我又哪里辛苦了。”
白起听她这般自责,知她因为身体缘故终是埋了心病无法解开,心中一时柔情顿生,轻轻一拉,将她带入怀中道:“你若始终这样自怜自伤,莫说是你母亲,便是我也听不下去了,凡是不如宽些心,身子自然就好了。”
魏澜将头轻轻靠在自己心上人宽厚的胸膛上,倾听着他的心跳声,两腮微红,无限缱绻道:“妾身不是自伤,而是为夫君悲伤,你已过而立,旁人皆是儿女成群,唯你还是膝下荒凉,盖因妾身体弱的缘故。”她从白起怀中挣扎起道:“若夫君不嫌弃,妾身寻些良家子……。”
她说着说着,白起脸色越来越难看,魏澜知道他不豫,也不敢再多说,心中却是欢喜。她曾听见白起在梦中喊过“相如”的名字,她深知自己的夫君是何等人物,深沉内敛不说,平时是个极克制的人,感情从不轻易外露,是谁竟然让他如此执着,沉浸在他梦中久久不去?这件事情虽已过去好多年,但她心中始终有个结,她不曾问起,白起也没有提过,她甚至不知这“相如”究竟是不是个女子,时间久了,她简直怀疑那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境罢了。而刚刚那枚印章,上面的纹饰一看便是女子之物,这在突然间将之前被苦苦压抑的怀疑全部都释放了出来,她备受煎熬,忍不住试探了几句。
很显然,那个女子在他心中不是个简单的存在。想到这,魏澜觉得一阵抽痛,可她又对白起无比依恋,她回身紧紧抱住自己的夫君,深深嗅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慢慢将自己的痛苦麻醉。
秦王在大臣们的激烈拥护下找到太后摊牌,明确赵太后是以俘虏身份客居秦国,而作为宿敌,秦国绝不可能为俘虏提供什么优质服务,他们最后商定,将虏获赵太后魏氏的消息昭告天下,比照楚怀王的先例,只给魏氏以藩臣的待遇,本来赵太后与秦太后都是平起平坐,这样的做法等于给她降了一格,成为秦太后的下属,这不仅仅是级别的问题,更是面子的问题,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秦王在国内一直被自己的母亲芈氏压制,登基三四十年一直未得到这个国家的真正权利,他已是知天命之年,还能活多久?总不能到死都是个傀儡国君吧?想反抗母后统治的心思积蓄已久,但是想推倒她自己上台谈何容易?穰侯白起是她的左膀右臂,一人打理内政,一人专攻军事,根基深厚,无法撼动。他一直都在等待机会能给母后的政治集团以致命一击,丹水之战白起失利,加上消耗了大量物资却什么也没捞着,反而丢失了河东的城池,这已经使得太后备受国内权贵指责,现在的时机是他占主动,只要能够把握好,一举翻身的几率也十分大。
他借着大臣的力量开始向太后施压,要求她将魏氏和狼军从自己手中交出来,同时围绕赵太后制定了一整套的计划。
赵军不是有厉害的骑兵和装备吗,现在赵国的最高掌权人就在秦国,总不能轻易放过。虽然不至于用刑,毕竟她的身份高贵,但她身边的人总要问个清楚。蔡泽为秦王出了不少主意,嬴稷听完十分满意。
秦太后不是不知道自己儿子想做什么,但是眼下情形容不得她多想。自战败以来,权贵们对她多有不满,而且她的年纪越来越大,权势与影响自然不如往昔。现在儿子打上门来,她只能先应付了,以免处在更不利的局面。
“你说秦人会不会把我们煮了吃?”寿春穿着囚服,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只老鼠胆子极大,直接从他的腿边嗖的一声穿了过去。
上官慈看了沉默不语的庞澈一眼,对着百无聊赖又嘴上没边的寿春“呸”了一声道:“叫你乱说!”
寿春斜了他一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道:“咋了?怎么是乱说了?把我们往这一丢这么些天,也不见人要杀要剐,还顿顿不少吃喝,可不是想把我们养肥了好宰来吃?”
寿春说得振振有词,上官慈被他这歪理一噎,一时说不过他,只能不理,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其他人也都是规规矩矩坐着,唯独寿春在狼军里横惯了,加上太后一直纵容,到了秦国的大牢里竟然也没有丝毫收敛,唯一能压制住他的庞澈又始终不发一语,他也乐得继续横下去。
众人都不说话,牢房里安静了一阵子,就在这时,不知谁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声音又响又长,寿春一跃而起骂道:“娘的,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送饭?刚夸他胖还就喘了?”
寿春身子最壮,加上闲不住,又爱扯淡,消耗最大,所有人中就他饿得最厉害,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三四个时辰过去了,他粒米未进,早就饥渴难忍。本来还想说说话打打岔,那不知谁肚子的叫声让他更饿了,实在受不住了,就只好站到牢门处冲着外面大喊道:“喂,你们到底要杀要剐啊?别哆哆嗦嗦不敢动手,我寿春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别给饿着……。”
上官慈听他这种挑衅的话简直头大如牛,心说秦人还没找你麻烦,你自己上杆子就去挑事,这不找死么。还告诉秦人你别的不怕,就怕饿,那好了,秦人正愁找不着办法治你,真要饿了你让你招供些东西,你小子是说还是不说?
上官慈觉得这货就是个二愣子,简直不知怎么当上连长的,空有一副臭皮囊。他赶忙捂住寿春的嘴,将他从牢门边拖到靠墙的位置,骂道:“你找死?这是秦人的地盘,你再横也得分个地方,别连累大家!”
寿春虎背熊腰的,早就一把挣脱开来道:“我怎么连累大家了,我……。”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庞澈突然出声打断道:“都闭嘴!”
二人同时噤声站好,俯首听从庞澈指示。
庞澈的脸庞消瘦,颧骨反而凸出,如同刀劈斧刻般坚毅。他的眼眸还是如过往一般漆黑深邃,只是现在更多的是一种决心。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一丝波澜,可是狼军所有将士听完,无一不是心头巨震。
他说:“诸位,现在已到了我等以死报国之时。”
庞澈这几天根据秦人种种反常的行为,已经揣测出他们的打算,虽然未必准确,但也是八九不离十。看着自己的部下如此震惊,庞澈没有安抚,他知道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接受过最严苛的训练,却也是太后和赵国最忠诚的战士,他们也许会惊讶,但绝不会慌张甚至胆怯。
果然,虽然听到第一句话每个人多少都有些震惊写在脸上,但慢慢,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从容镇定起来。庞澈道:“秦人之前让我们每日饱餐、并无苛待无非两个意图,其一,他们并未决定如何处置我们;其二,他们想麻痹我们的意志,降低我们的警觉性。”
“那现在呢?”寿春认真起来的时候,也确实当得上连长这个职务。
“我想经过这些天,他们至少应该商讨出了处置之策,虽然不清楚太后那里会如何,但至少在我们这里,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难道从今天开始不再送膳食?”上官慈脱口而出。
庞澈眼睛盯着牢门,点点头道:“这应该就是开始。”
“那接下来呢?”寿春搓着手,一脸期待的表情,上官慈面色凝重,见他这般差点忍不住想抽他。
“接下来,我们所遇到的一切可想,也不可想象。”庞澈说出这样一番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心里反复咀嚼了一遍意思。
“我需要你们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