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夜长梦多,白起等人将赵相如及狼军连夜押解回咸阳。一到秦都,自庞澈以下共五十一名狼军将士,皆被换上赭色囚服,投入大牢。
赵相如的身份自不用说,秦人虽然恨她,却也不能明目张胆把她怎么样,毕竟一来要顾忌赵魏两国,避免激怒他们而给刚刚在邯郸之战中被赵魏楚联军打败的秦国惹来又一轮战争;二来,她即便已是阶下囚,但好歹是一国太后,赵国的实际掌权者,何况秦太后亲自下令将她掳来,还有一番筹划,没有秦太后芈氏的命令,谁也不敢惹这个最尊贵的囚犯,即便是对她恨之入骨的司马靳也不敢利用职权之便在她身上留下哪怕一道小伤痕。
因此,赵相如在被掳到咸阳郊外章台软禁的最初几天可谓是锦衣玉食,除了被限制行动自由和不能见人外,其余几乎是有求必应。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赵相如深知这句话,因此她从不在进食上为难自己反而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只是她得不到任何外界的讯息,庞澈他们究竟如何她无法知晓。她慢慢梳理了自己被掳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拼接出了大概,白起极有可能是设置了一个连环计,欲将自己与狼军一网打尽。不过此次与她一同被俘的只是狼军的一支连队,白起似乎并不打算赶尽杀绝,他甚至费力将他们全部活捉,想来不会一到咸阳就将他们立即杀掉。赵相如安慰自己,可仍无法遏制对他们,尤其是对庞澈的担忧之情。每天都在这里坐吃等死不是赵相如的风格,她想要掌握主动权,可这谈何容易?别说想要探听到狼军的情况,即便是要离开这戒备森严的宫殿也难于登天。
而就在赵相如一筹莫展的时候,秦王宫里也吵成了一片。
“大王,微臣听说太后命武安君远赴赵国,从邯郸邀得赵太后魏氏及一众亲随,现正安置在章台。”客卿蔡泽面不改色地禀报完后,抬头打量着秦王的神色。
他昨晚就已接到秦王密召,秦王稷将此事秘密透露给了他。蔡泽基本可以肯定,太后穰侯和武安君一党秘密抓到了赵太后,必是想趁此机会要挟赵国,并借机提高因为战败而持续低迷的国内士气。上次邯郸一战是穰侯与燕国共同的策划的,本指望能置赵国于死地,这样可以一举消灭这个秦国东边最大的麻烦,同时壮大秦国的力量。孰料计划赶不上变化,燕军惨败,秦军虽然比起燕国来伤亡不算太大,但河东所有地盘全部沦丧,势力收缩回河西,被视为太后党羽的武安君白起用兵饱受诟病,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而秦王一派见一向强势的太后穰侯终于势弱,也不禁开始得意,并期盼着真正掌权的那一刻。
这次太后一党又出招抓来了他们最大的敌人、反秦的先锋——赵国的实际掌权人赵太后魏氏,可见太后是想在国内政局中重新掌握主动权。试想若国内贵族百姓都知道是秦太后和穰侯抓住了这个女人,那么对于秦王亲政,是大大不利的。眼下想要扳回一城,唯一的办法就是搅浑这锅水,决不能让太后如意。既然他们将人捉回来后还要藏着掖着,那么作为大王的心腹,他有必要站出来将事情大白于天下。
昨夜秦王密召他,也委婉的表达了这个意思:要他今日当着公卿大臣的面,将此事抖露出来。
蔡泽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秦廷上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没了声音,都震惊地看向蔡泽,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秦王的声音从冕旒后发出,带着一丝疑问,却毫不意外:“爱卿说的可属实?”
蔡泽声音铮铮然道:“武安君邀请赵太后时,惊动了阴晋和武成的守军,两边皆有士卒受伤,若大王不信,可差人详问。”
秦王点头道:“寡人相信爱卿之言,只是若真有此事,怎么也未曾听太后提起?”
蔡泽奏道:“大王,赵太后乃我国宿敌,其用事以来,对我国多有征伐,秦男儿战死者不下数十万,应将她幽闭至死。微臣听闻今日章台,我国以锦衣玉食相待,其所住之地,殿宇奢华,仆从卫士有数千之众,难道当真是我国战败后,已经失掉了先祖的骄傲与自尊,要将此女如此供奉?”蔡泽将关押看守的千余卫士说成是仆从,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把脏水往太后身上泼,好教大臣们相信,太后不是为了秦国捉了魏姌,是因为惧怕赵国而不得不以礼相待。“兴许太后别有用意,微臣不解,不知可否请太后亲自阐明?”
朝堂上的大臣们虽然仍是满腹狐疑,但也慢慢明白了,不管赵太后是被掳还是受到邀请自愿过来的,总之她人确实是在章台!这还说什么,这女人的能耐大家都见识过,掌权才五年,赵国已是无比强横,若再放任下去,秦国灭亡也是指日可待的。现在好不容易来了自家地盘,即便不杀了她,也要把她留下来,绝不可能再放虎归山。
朝堂上突然间一片喧哗声,大臣们纷纷进言要求将赵太后严密看押,并且趁此赵国群龙无首之机进攻赵国。赵王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今年刚刚及冠,离了太后魏氏的支持,他绝对不敢也无法与秦国抗衡。
大臣们议论的声音几乎要将屋顶给掀了,他们群情激昂,秦王似乎对这样的情景有些出乎意料,尽管已经快五十岁,但他仍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复着大臣们的谏言,表示会将朝议的内容与太后商量。
大臣们稍稍消停后,秦王稷的的嘴角露出一抹愉悦的微笑:母后,你和你的人想要独吞这份功劳是不可能的,何不分儿子一杯羹呢?毕竟,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你待的太久了,是时候该换个人了。
秦太后芈氏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她背后捅了一刀,她正打算好好筹划一番,将赵太后之事彻底利用,毕竟这种政治筹码可不常有。而她更不知道的是,武安君白起正盯着一枚印章发愣。
这枚印章是从赵太后身上掉下来的,白起在邯郸郊外发现了它,由于一路事情紧急,一直揣在怀中没有拿出来看过,原也不认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无非是枚私印,所以他也几乎抛之脑后,可回到府中换衣时才发现,凝神看去,才知这上面用赵国小篆刻着“相如”二字!
白起说不出自己看到这两个字时有多震惊,她不是赵太后魏姌吗?为何私章上刻着“相如”二字?还是说她真的就叫“相如”?
想起之前庞澈否认赵太后身份的话,白起陷入了纷乱的思绪中,他被这枚突如其来的印章搞得不知所措,原本坚信自己被骗的愤恨突然开始一点点被疑惑瓦解,甚至有那么一刻,他觉得也许她真的叫赵相如,而赵太后另有其人。
不过他很快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庞澈他们的战力明显是狼军无疑,而狼军只为太后效力,很明显,他们为救她而来,那么她的身份昭然若揭。她就是赵太后。
可显然,她确实真的叫“相如”,否则不可能有这枚私章,而且从磨损程度和里面的红色印泥来看,这显然是常用之物。那么难道她并没有欺骗自己?但是既然她是魏姌,又为什么叫相如呢?
白起跪坐在案几前,拇指摩挲着上面的名字,百思不得其解。
一名碧衫女子端着茶壶,身形纤瘦,似弱柳扶风飘进室内,见白起愁眉不展,嘴角浅笑,却不发一语,婷婷袅袅缓步到他面前,这才出声道:“起可是又在为国事操劳?”
白起猛听得声音,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将原本搁在案几上的手收了回去,做了一半又觉得动作有些不自然,但也不好再放回去,只得趁势将那枚私印收回怀中道:“天色尚早,你怎么起身了?也不多休息会儿。”看到她手中端的茶壶又道:“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可以了,你怎么亲自操持,若教你母亲看到,必要心疼了。”
这女子正是白起的妻子魏澜,她虽身子不好,却耳聪目明,在白起收起那枚私章前就已看到了上面的“相如”二字,心中一动,却也不露声色,笑道:“夫君哪里的话,你在外操持,为妻若连端茶递水这般的小事都还让下人代劳,岂不让人笑话妾身不懂侍奉夫君?”
白起温和一笑,牵住她的衣袖引着她坐在自己身旁道:“你身子不好,旁人自是会多体谅的。”
魏澜的黑色的长睫忽然向下,盖住了眼睛,但只是一瞬,她又抬眼笑开道:“妾身可不能因为夫君体谅就大意了。何况父亲那里总有事情要你操持,妾身也难得见你一面,你竟忍心将妾身往外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