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挚按照许诺把温玉昕安排在一个别院里,还给她安排了几个可靠的人照顾。可是温玉昕坚决不同意被人伺候,她哭闹不休,直逼的恽挚答应把下人都撤走为止。恽挚回王府叫人给温玉昕拨了十万两白银银票,温玉昕全都丢出去,还让那人给恽挚传话,再不要恽挚干涉她分毫。
她在那无道宫里受到的虐待尚在其次,其实最触动心扉的却是被骂的最多的一句话:别想吃白食!反思过往,她觉得自己之所以到处被嫌弃,皆是因不劳而获的缘故。所以她决心不再依赖别人,要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一旦恢复了体力,温玉昕便出门自己找生计。京城很大,需要人手的地方也很多,她很快便在一家客栈找到了给人洗衣服的活。
她从小没做过这样的活,乍一上手,许多污渍一次洗不干净,反复洗了又显旧,被许多客官刁难。那老板于是对她很不耐烦,动辄骂人。店里那些老伙计也拿她取乐,她为了讨口饭吃,只能忍气吞声。
不过这些都还是能凑合过的下去的。最令她难受的就是老板儿子的骚扰。那男孩顶多不过十二三,却总是对她说着一口秽言污语。她已经尽量不和他单独相处了,却免不了被他当众羞辱。后来店里的老伙计都知道老板的儿子对她有非分之想,背后开始传些闲言碎语。有时候就在她隔壁大声说起,她只能假装没有听到。她已经明白了,并非所有人都会一心一意对她好。恽挚那么纵容她,全是因为她当年的一点滴水之恩。施承桓那么疼爱她,完全是出自对她的一片痴心。世上再没有人会因为她是温玉昕,就对她宽容体贴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这一日官府来查账,几个伙计把她叫出来让她上楼去喊老板,她听话上去了,却听到几个伙计在身后不怀好意的哄笑。她便留了心,没有敲门,而是悄悄靠在门缝上听动静。只听里面娇喘微微,不久便听到老板和一女子说笑声,只听声音便知那女子不是老板娘。
温玉昕顿时明白为什么伙计们让她上来了,原来他们都知道这时候老板在做什么,把老板叫出来一定会惹恼老板。她不知道该如何做,只好悄悄退到一边,等着老板自己出来。
可是楼下的差役等不及,又催了一个伙计上楼来。温玉昕怕被伙计看到她没敲门,于是想偷偷溜走。偏偏脚底踩滑,摔了一跤。那伙计上楼正看到她摔倒的一幕,便知她心思,大声说:“哎,那个姓温的,你站门口干嘛呢!”
老板开了门,披着一件衣服走出来,盯着温玉昕。
温玉昕尴尬不已,解释说:“是他们让我上来叫你的!”
老板一怒,不知道从哪拽了一把扫帚,朝温玉昕劈头盖脸的打下去。温玉昕连跑带躲总算逃开了,老板在后面骂道:“滚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第一份工作徒劳无功结束了。
这时恽挚听说温玉昕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以为她能有所悔悟,便抱着十二分的诚意来找她。可是他想的不对,温玉昕在外面受了挫折,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也最不想得到他的安慰和帮助。如果承认失败,就等于承认她没有能力养活自己。如果接受他的帮助,就等于她之前的哭闹都是胡闹。
恽挚见她面露不悦,便好言劝道:“其实你不必这么辛苦,我知道你想证明自己有能力。可是你真的没必要这么瞎折腾。你看,就算你这辈子什么都不做,我也一定会对你负责,绝对不会让你饿着渴着。只要能给你的,我什么都给你,只要你好好待在家里,别再出去做那些无用的工作。你给人洗衣服,怎么能实现你的价值呢?你本来就不擅长洗衣服,你留在家里,可以把你擅长的事情做一做。你可以唱唱歌啊,跳跳舞啊。以后等我有更大的权利了,我就可以带你出去转转。你不是想去溪山归隐么,我就买下溪山送给你,怎么样?”
温玉昕觉得恽挚像在哄小孩,不满道:“我不要你买下溪山,我只想在溪山盖个小草房,圈个小院子,种上一院子的花花草草。”
“好吧,你去随便圈个院子,然后我找人给你盖上小房子,你想去的时候就去玩玩,这样行了吧。”
“可是我想要你和我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忘了吗,在瑞华的时候你答应过我的。在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小院子里过一辈子,永远都不分开。”
恽挚忍下不耐烦,说:“玉姐姐,你怎么还是那么天真呢。你说的那些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那都是小孩子时候胡乱说的,怎么能当真!你想想,我们在瑞华的时候,我只是一个没身份的人,我什么都没有,能有个小院子安稳度日就算好归宿。可是现在我已经是恽氏家族的亲王了,放眼整个京城,除了皇帝,就属我最尊贵。而且不夸张的说,皇帝的权力也不比我大多少。只要我能确实得到应有的权力,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要我抛下应该属于我的权力,去溪山那种偏僻的地方住一个小草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温玉昕一片单纯的心被狠狠的刺痛了,“原来你已经不想履行诺言了。”
“我们这样不是更好吗?只要我还是恽王,你就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会缺。别犯傻了,只要我收回我应有的权力,我就可以立你为王妃,你可以从此过上别人梦寐以求的最尊贵最奢侈的生活。”
“我不想要什么尊贵奢侈的生活。我只想要一个小院一个小屋,就这么简单。”温玉昕固执的说。她不明白恽挚怎么就不理解她,怎么就不能满足她的愿望,即使实现这个愿望对恽挚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恽挚终于失去了耐心,责怪道:“玉姐姐,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拗了。就比如上次那件事,如果你跟我母亲诚恳倒个歉,只要做个样子就行,你就不用受这么大的罪,哪里还需要施承桓来帮忙。”他看到温玉昕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对了,是你让施承桓去救你的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最后不还是找我救你吗?这就是有权力的好处,没有权力的人说的再好听,最后也是做不出什么大事的。”
温玉昕想到施承桓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为了她奔波了好几日,而恽挚坐享其成,却总结为有权力的好处。“你说的也许都对,可是你说的权力不是我想要的。”
恽挚站起身,觉得眼前这个女孩一点都不可爱了,“玉姐姐,你能不能体谅体谅我。你想想,从你入京开始,每天每天,你都在生气,都在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不高兴。你不高兴,就把气都撒到我身上。可是我呢,我每天要见许许多多的人,要处理形形色色的事,我在外面受别人的气,回家还要受你的气。你以为我这个恽王就这么容易吗?我就专围着你转好了,整个恽家也只为你一个人转吗?”
“我没有要恽家为我转。我只希望你能多陪我,能像在瑞华时候那样对我。”
“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为什么就非要想过去的事情呢?”恽挚恼火了,“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去了!那时候我是恽挚,现在我是恽王!”
温玉昕失望了,她只剩下最后一点希望,说:“那至少,你可以给我一点自由,让我自己选择怎么生活。”
“我已经说了不需要你工作,不需要你挣钱。我有的是钱,你想要什么就可以有什么!”
“我不想要你给我的!”温玉昕大声说,“我宁可饿死,也不要你帮助了!”
恽挚气鼓鼓的走开两步,回头冷冰冰的说:“你好好想想吧,不要再出门干活了,我会派人监督的。对了,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艾芸儿她怀孕了,可能有两个月了吧。”
恽挚走了以后,温玉昕一个人哭了好久。她其实早就开始隐隐怀疑,恽挚已经不会履行少年之约。可是当否定的话从他嘴里轻而易举的说出来时,她还是觉得天地都倒置了。从小她虽然没有在父母身边长大,却没有为生计真正发愁过,所以她想当然的以为,只要有个可以居住的小院子,便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一生。她曾经那么单纯的期盼与恽挚重逢,希望能和他一起实现当初的约定。可是经历了这几个月的磨难,特别是艾芸儿的存在,让她感到心力交瘁。她本无意与艾芸儿争,因为她一开始就知道艾芸儿是她的替身,恽挚的心并不放在她身上,她只不过是觉得恽挚对她没有忠心,才会总是对他发脾气。可是如今艾芸儿已经怀孕,说明至少在争夺侧妃位置的路上,她已经落后了一大步。她不想委屈自己去讨好恽挚,那么怀孕就变得更加不可能了。她现在干脆把恽挚气走了,今后该怎么办,她连想都不敢想。
要说她在这京城里的生活变的如此孤立无助,可并不全是恽挚的错。其实恽挚说的都是实话,他的一番话都是他成为恽王之后所有切肤感受的总结。在权力交错势力斡旋的京城里,恽王的身份是他目前最大的依仗。只是他不明白,他还不能摆脱尧夫人的控制,最大的原因并不是尧夫人不放权,而是他没有能力控制权力。可是他错误的以为,只要摆脱尧夫人,就能成为真正的恽王。
温玉昕对他而言更接近一个少年时迷幻的梦,不论是她柔弱的性格还是她绚烂的梦想,都是他曾经的最爱,那是每个男人一生都不能忘怀的青葱年华。他还不愿意丢下曾经的一切,所以暂时还不会舍弃她。可是当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与她的索求越来越相悖,他不禁开始思量,这段感情到如今还剩下什么。他已经有了一个替代品艾芸儿,而且这个替代品比温玉昕更会体贴他,更能在各方面帮衬他。虽然他起先并不喜欢艾芸儿,可是如今对于这个各方面都顺从他意思的女子,他也不得不承认对她多了一些好感。特别是知道她怀孕了以后,他的态度变化就更加显著。他对艾芸儿明显更多了照顾,因为他清楚,这个孩子才真正是他自己的,所以要他说不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那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