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事事的马三,整天穿着他四个兜儿的中山装在庄里闲逛。外人看不出来他心里的想法,只看着他脸上一直泛着笑容,好像他很满意当前这种生活状态。可马三自己心里明白,这些都是装给人看的,凡是成大事的人,脸上都不会轻易露出内心的思想,马三心里得意地想。但有时候他却会被满腔的怒火冲击得颜面变形,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在一个飘着雪花的晌午,马三又一次来到猪娃家里。自从张社让李木匠放到凉菜盘子里后,他们两家就又恢复了很久以前的那种关系。张社在对待马三的态度上,也没有先前那样生硬了。这让马三感到是个好兆头,他想,机会快要来了。他走进猪娃家里,只有张社一个人在家。马三问:“你爸呢?”张社斜了马三一眼说:“去我三爸家了。”马三思想上很快就转动起来。这张社头脑简单,做事不考虑后果,应该从他身上做做文章,马三便东一句西一句地和张社扯着些没边际的话题。张社毕竟还很年轻,一个人在家也是无聊透顶,只要有人陪他胡聊,他还是很高兴的。转眼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在和张社说话的时候,马三心里已经想好了挑拨的办法。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之后他用一种低沉的语调对张社说:“社娃子,我听说这段时间李木匠要从庄里人身上下手,把在磷肥厂上班的人清理过一些。”这个说法在庄里已经传播了十好几天了,所以张社听了也没有在意。马三又说:“我的亲戚王解放昨天给我说,李木匠要解雇的人,都是平时不听他的话的人,并且说谁谁谁都必须要解雇,其中好像就有你和你爸。”张社听了这话,一下子跳了起来,“啥?你说这话是真的?”马三笑笑说:“唉,权当我没说,你别往心上记,也许是我听错了啊。”等了一会儿,马三又说:“不过,我还听说这些天李木匠派的人到各个家里偷着调查,说是只要查出从厂子里偷的磷肥,不但人要开摆,工资还都要扣掉。”一听这话,张社不再言语了,他心里清楚,家里可堆着好几袋子他们父子俩合伙从厂子里弄出来的磷肥,一旦让李木匠发现,损失可就大了。见张社不言语了,马三想,自己的话已经达到目的了,于是他对张社说:“我先走了,闲了再谝。”
马三前脚刚一走,张社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感到自己身上的血直向头顶冲去,头皮子都在一阵阵地发麻。这个李木匠,开始对人还不错,有钱大家挣,有酒大家喝,那时候可真是风光啊!张社和他老子猪娃每月从厂子里领回几百块钱,还能偷偷摸摸弄回些磷肥,拉屎寻虱,一举两得啊(这则谚语里,“虱”和“得”用我们的方言来讲是很押韵的,虱读sei,得读dei,很是形象!)!可是,马三带来的这个消息,却又像成了张社身上的虱子,让他坐立不安。
这天晚上,躺在床上的张社第一次睡不着觉了。这一点,他自己也有点奇怪。莫非自己真成了大人了?临睡前,张社把他老子猪娃的那杆土枪填上了火药,然后款款放在枕边。他觉得这样才踏实一点,要是有谁偷着来查,我就当贼娃子给撂翻。这个简单想法可要了他老子的命了。
半夜里,醉醺醺的猪娃从他三弟那儿摸回了家。这家伙酒一喝大,便会成为柳峡有名的义务巡逻兵。在外边转上半夜后,他才肯摸回家,然后便倒头大睡。而第二天你去问他,他却如坠雾里。往回走时,猪娃的三弟劝他,“几天了你都能呆住,现在却要往回赶,有啥事了我可说不清啊!”可猪娃不理这些,执意要回家。他照例在柳峡沿路的村庄巡逻了一通,然后才哼哼唧唧地往回摸。走到家门口,猪娃让门上的乱柴绊了一下,一个狗吃屎他便摔在了地上。这下子吵醒了正在睡梦里的张社。这小子迷迷登登地从炕上爬起来,一把把土枪摸在手里,从窗户里伸出去。隔着连窗户纸都没糊的方格窗,张社厉声喝道:“是谁,再往近走我可就开枪了!”猪娃心里恨恨的,酒精烧得他心毛气燥。他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就往屋里走。张社从窗子里看着这个黑乎乎的东西直往屋里冲,他可就慌了。手里的枪也就跟着他的心跳搂响了。嗵的一声,猪娃应声而倒。张社这下子才完全清醒了。他直愣愣地跳下炕,迟钝地向黑影倒着的地方走去。借着灯光,张社看清了他老子的脸。他浑身唰得一下,像是被电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