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了。地里的冻土开始有草芽儿长出来。这是一个让人心烦意乱的季节。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只有像马三这样的懒汉,才会去诅咒春气儿太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懒人有懒福。马三就有这样的懒福。猪娃和他的关系越是密切,他也就越有福。地里压着麦苗的土块,不用马三操心,猪娃已经替他打得细细的。等着种苞谷的空地,也不用马三操心,猪娃早就吆了牛深耕了一遍。因此,马三的麦子长得贼青,苞谷地也平展展的,让人看着嫉妒。而马三还是不知足。他心里想着,地是有人帮他侍弄,可生活还是老样子,像是一碗碗里的凉水,没点热气。想来想去,还是手里缺钱,腰杆子不硬。现在的世道,只要手里有几个钱,谁都把自己当个人看。马三就想,要是能把猪娃赚的几个钱给弄过来,做个啥生意,也许能发点小财哩,到那时候,柳河人还不把自己当神一样敬着。
可是把钱从猪娃手里拿来可不是件容易事儿。首先,要过张社的一关。这小子虽是不学无术,但对守钱可毫不含糊。平日里猪娃要添置个东西,还得请示一下张社。再就是,猪娃也不是省油的灯。莫看他对马三毕恭毕敬,实际上他心里也打着小算盘。有了钱,屋里也有了响动了,电视、录音机,有声音的、有小人儿的都搬到了屋里,与世界的距离也近了。猪娃也就有了自己的看法了。钱是个硬家伙,但钱有时候却买不来地位,买不来文化。他猪娃再能也仅仅是猪娃,不会变成天蓬元帅。而能让他引起庄里人注意的,只有马三这个大活人。说实话,猪娃看不上马三。马三有啥?无非是有点文化罢了。农民现在大都不缺钱,缺的是文化。买把剃须刀之类的,光是五颜六色的包装就让他们一头雾水。大字都不识半背篓,哪还谈得上科技致富?连电视里的人说的啥话有时都听不来。有了马三,猪娃就有了妄想。他要把马三当成他手里的一个物件,能给自己带来好处。马三想从猪娃手里拿去点钱做生意,看来也是不太现实的。
这可真让马三一筹莫展啊。
就在猪娃给马三耕地的一个早上,马三瞅着猪娃,产生了一点幻想。要是能让猪娃主动把钱送到他马三手里,那该多好。幻想归幻想,马三趁猪娃歇气,探了一下猪娃的口气。但对话的结果更是让马三绝望透顶。
马三说:“老张,你这样对我好,我心上凉不下呀。”
猪娃用鞭杆打了打脚上的泥土。然后才慢悠悠地说:“唉,我一个老汉也无聊呀,能和你一块儿坐坐,我也就解了心慌啊。没有你,我真个是成了老背时了。”猪娃心里想,贱猪!要不是我心里有事,谁和你个嘴上没毛的一起交结。
马三还真动了点感情。“老张,我这人没啥出息,但只要你说一声,让我干啥都成。古人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也不是没肝没肺之人。”
说了几句,马三故作神秘地对猪娃说:“老张,有件事你干不干,这可是独家消息。”
猪娃有点警惕,“那要看我干成干不成。”
马三压着嗓门儿说:“我听说贩药材很赚钱,把咱这儿的党参贩到外地去,一趟就能赚千儿八百,稳赚不赔。要不咱俩合伙搞一趟,权当我陪你去散心,顺带弄点钱使唤。”
猪娃心里恨恨的。好你个小子,我对你不薄,你还想套我,我才不上当哩,谁不知道党参难收拾,弄不好连人都要栽进去。猪娃笑着说:“唉,我老手老脚的,出去能弄个啥,贩不好连自己都贩给人了。”
马三说:“唉,你老汉咋这样不开化。我告诉你,钱是可以生钱的,你压着屁股底下没用处。再说,有我哩,你还怕赔钱?人活在世上,没点闯劲不成,像你那社娃子,花你的钱连眼都不眨一下,可本事却是没有一点。我劝你还是早做打算。”
这番话让猪娃有点动心。但一想到自己的钱要和马三两个人支配,他又动摇了。贩党参,一要力气,二有风险,哪比自己贩贩鸡蛋轻省啊。自己贩鸡蛋,随便挡住一个老乡,对他说“来来来,我给的价你到镇子上去根本卖不出去,给我放下,还省你的力气”,他就会老老实实卖给我。山里人好哄。可大贩子和我这样的人打交道,怕是把我卖了我还要去帮人家数钱。你马三这行当钻都没钻过,更不用提啦。
就这样,马三的第一步计划打了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