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区,你可以告诉我一支火枪的作用有多大。但在柳河这个小盆地里,火枪还不如一根镢头把儿。这里现在连一只小野鸡都找不到,更不用说去打什么猎物了。可是那年,有一支火枪却很响亮地完成了它的使命。张社那时还不到20岁。他是这支火枪的半个主人。说半个主人,是因为这支枪是他老子的,他有一半的使用权。可就是这支火枪,让这个家庭破碎了,像是挨了一枪的酒瓶。
在柳河,张社越长越像个二流子。他老子猪娃挺能干,可就是守不住老婆。猪娃带着儿子务作着十几亩地。由于住的是独院,这里倒像是世外桃源了。前些年,张社还小,就已经显示出了匪性。有一次,同村一家过丧事。张社突发奇想,用一个小瓶盛了满满当当一瓶子尿水,偷偷倒进了那家装酒的塑料桶里。乡里人过事,大伙都要放开了喝一回。主家一般都是到本地的酒厂灌一大桶酒,用来招呼邻里亲朋。开席之后,那桶被张社灌了尿的酒被倒进了小酒壶里,分放在每个桌上。主家行过礼后,大家开始放开喉咙痛饮。有人尝出这酒怎么有种尿臊味儿。猜测了一会儿,几个人说,这也许是酒厂酿酒时弄成啤酒味了。就这样,在尿酒的熏陶下,酒席圆满结束了。有几个还让尿酒给灌翻了。这事要不是后来张社忍不住说给马三,大伙还都沉醉在喝啤酒的美好回忆里呢。为这事,张社付出了一颗牙齿的代价。人们都说,以后干啥事还真得防着点张社这小子,这家伙心坏着呢。
张社在懒散中进入了成年人的行列。要不是他闯下大祸,他还会这样舒舒服服地懒散下去的。
最近几年,柳河镇上的人在市场经济的大河里扑腾开了。面对暴富的人,猪娃和他的儿子张社也坐不住了。先是贩鸡蛋,再是贩山货,手里倒也弄了几个钱。眼看房子也翻修了,三格子柜上也架上了黑白电视,张社有点飘飘然了。在庄子里,这小子整天浪上浪下,俨然一副公子哥儿的样子。在柳峡,十几户人家几十年来一直过着看老天眼色过日子的生活。冷不丁看到生活可以这样过,心里还真有点酸不拉叽的。马三是个读过初中的农民。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妈的,世势的造化!我就不信肚子里的墨水比不过你的歪肠子。马三于是铆着劲暗地里和猪娃干上了。可一年半载的没有啥效果。庄里人认的是钱,有钱人家就吃香。马三想来想去悟出了点名堂。现在的社会,有钱就能赢人。知识是有用,但有时候没有钱管用。这时候的马三还没能悟到知识加金钱会更管用这样深刻的道理。靠土坷拉吃饭的人,从哪去弄钱啊。马三思来想去,却总也没想出个弄钱的办法。他心里有点绝望。面临绝境的人往往会生出一些极端的想法。马三有马三的哲学。否则马三就不是柳河的马三。他首先想到了先抑后扬的法子。在柳河,马三的家族是一个典型的小农意识极强的农耕家族。用一部分人的话说,唾口唾沫都比柳河水厉害。但手头没钱,再厉害也是白搭。马三先是和猪娃搭上了伙,让猪娃吃了一惊。马三原来是半只眼都看不上他猪娃的。这让发了点小财但仍脱不了自卑的猪娃有点受宠若惊。他们的关系由冷变成最热,使村里人都摸不着深浅。
让马三暗暗恼怒的是,被猪娃奉为座上宾的他,在张社跟前却一无是处。这个骄傲的公子哥儿仍是一副二楞子的样子,天地不怕。有一天,马三到猪娃家去蹭饭。这在猪娃来说,是他莫大的荣耀。马三这个自认为本质上和一般农民有着天壤之别的人,老早就宣扬着读书人要像个读书人的样子,不能说吃谁就吃谁,要不然就把书读到狗肚子里了。柳峡人把书当作饭碗,当然也就把读书人当作捧着饭碗的圣人。虽然马三是本村人,大家都知根知底,但马三会写几个字,能念几句诗,对庄里人而言,很有用得着的地方。所以,马三也就理所当然成了这里的土圣人。在蹭饭的过程中,马三唾沫星儿乱溅,从古到今胡吹冒聊,真个让猪娃目瞪口呆。正当马三说得天昏地暗时,张社忍不住顶了一句,“马家哥,饭吃多了不撑人,书念多了可撑人哩!”马三愣了一下,一句话噎在嗓子眼下不去,两眼直瞪着张社。猪娃听不来儿子张社说了句啥,口里还直催马三,“快讲快讲,莫理张社。”马三半会了才咽下一口恶气。他对猪娃说:“老张,子不教,父之过,啥时候你才能叫社娃子走条正道。”张社当时就不干了,他跳起来说:“马家哥,把饭吃了不说,你还要把人刷洗一顿?”猪娃一捶砸在张社背上,喝斥道:“你爸的脊背大,都快让人戳透气了。”说着又对马三说,“他马哥,娃不争气,你小人不记大人过,莫记着肚里。”马三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劲,但正在气头上,也没发觉猪娃说了句错话。回家后,马三心里越想越生气。这顿饭算是白吃了。
这时候的马三,已经产生了要让张社尝点苦头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