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哪去了，还不赶快把好酒好菜送上来。」
独眼，手臂刺着一条双头红蛇的光头男人，一进到这间位于天水府西市，门可罗雀的小酒肆，手上长枪重重往桌上一放，在他的刻意卖弄下，擦得一层不染的桌子，被震出些许的木屑。
在后院劈柴的伙计，听到外头叫唤，急忙从桶子舀水净手，往裤管抹了抹，小跑步来到光头男人面前，一脸谄媚地说：「客倌有事请吩咐。」
「耳朵聋啦，没听到老子饿了渴了。」
光头男人不客气冲着伙计喊。
伙计习以为常，抄起布巾拨去桌面新添的尘屑，不改笑脸地回道：「酒马上来，但可能没法上菜，厨子昨天就辞工。」
光头男人先是错愕看着伙计，很快地转成暴怒，手用力拍了一下桌，桌脚微微离地。
「这是什么烂店？叫你们老板出来。」
被上头下令来收保护费，不管如何，光头男人都要找点碴，才好威胁店家。
「老板去北市当铺当东西，一时半刻不会回来，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
伙计用傻笑掩饰店里的窘迫。
光头男人也傻了，若不是轻耳听见，他还以为自己进到乞丐窝，看上去干净清爽的店铺，生意清淡归清淡，怎么会穷到得去典当度日。
「西市甜水街以南，以后就是我赤练帮的地盘，一个月五枚金币，保你日后生意安稳，没人敢上门找麻烦。」
没想到会碰上这个情形，光头男人省去原先的套路，开门见山地勒索。
「行啊，老板最与人为善，等他回来我一定转告。」
伙计不激动、不害怕，尽责送上一壶酒巴结地方新的恶霸，西市最近不平静，一个帮派接一个帮派地换，每一个都不是小老百姓能得罪，老板交代一定以礼相待。
「看你还算识相，三天后我会再来，到时候乖乖交钱了事，别逼老子动粗，老子可是斯文人。」
光头男人一口气灌完一壶酒，豪迈得瑟地离开。
背后伙计畅笑说道：「客倌慢走，有空再来。」手搔着头，脸上说不出是无奈还是不屑：「明天店就关了，你找谁收钱？」
目送光头男人远去，伙计继续干活，后院里堆积如山的柴火，足够生意红火的店家用上一年，伙计却像是不满足似地，以手做刀，硬柴像是西瓜，手起刀落劈开，一根一根往上迭。
「阿千，你在哪？」
老板典当完，呼唤店里仅剩，没有离他而去的伙计。
「你到我店里干活多久了？」
等伙计来，老板为彼此倒了一杯酒，桌上一盘花生米，当作为他饯行用。
「再三天就满半年。」
伙计正是照千，从昆仑城来到天水府，这家小酒肆是唯一愿意收留来路不明的外来客的店家，薪水很低，但管吃管住，远在天水府边陲，往来的客人不多，是用来藏身再好不过的宝地。
「半年来多亏你帮忙，你人勤劳，从不抱怨，委屈你在这种破店做事。」
老板对照千充满愧疚。
「千万别这么说，老板愿意给我饭吃，该感激的人是我。」
照千不忘本，主动敬老板一杯。
老板挤上笑容，从钱袋子掏出六枚银币，推到照千面前。
「四枚银币是我欠你的两个月薪水，另外两枚是补偿你没工作的损失，等会儿你去白鲸大街的风云楼找皮掌柜，他是我三十年的老朋友，答应我给你一份跑堂的活干，以后你就跟着他。」
老板替照千安排好未来的出路。
「我没有良民证。」
照千有难言之隐，天水府管制严格，想在这里找事做得要来历清楚，身家干净。
老板笑了笑，再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盖有天水府民政厅官印的文书，他花了钱，打通关系，又亲自作保，给照千一个合法身份。
照千感动得说不出话。
「从今天起你是我住在北霜城的远房亲戚，名字就叫张千，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好好过日子。」
老板知道照千是有故事的人，不追问，单纯相信他的为人。
「店我卖给别人，下午会来接收，我待会儿就出天水府回老家，咱们有缘再相见。」
老板和照千道完别，催促他到白鲸大街。
总督府、执政厅、司法厅、民政厅、商业厅，天水府的四大机构全位于白鲸大街底的战神广场上，帝国创立者的雕像立在广场正中央，供人崇拜瞻仰。
无数达官显要穿梭往来，白鲸大街周围理所当然成为天水府最热闹繁华的区域。
风云楼是白鲸大街首屈一指的酒楼，客人非富即贵，消费之高，随便一顿饭便能花掉普通老百姓五年所得，照千想都没想到，貌不惊人的老板会认识这么大酒楼的掌柜。
从进天水府以来，照千一个月经过白鲸大街一次，偷偷在司法厅外的悬赏榜察看，有没有自己的通缉令。除此之外全躲在西市，这还是第一次光明正大逛街，为了庆祝拥有合法的良民证，照千特意经过负责治安的巡府队，装得鬼鬼祟祟让人叫下盘查一番，开心交出证件受检，享受被训斥赶走的感觉。
用银币买了几样街边小吃，大快朵颐后，才顶着微微鼓起的小腹到风云楼找皮掌柜。
事先已说定了，皮掌柜不啰唆，简单交代个几句，说明工资福利后，便要伙计带照千换衣服上工。
新来乍到，照千被分配到门口迎宾，平时他最避讳露面，但确定昆仑城并没有向天水府提报杀害城主的要犯，胆子才渐渐变大，虽然不知原因为何，却真是松了一口气。
当惯伙计，揽客难不倒照千，风云楼的名声好牌子大，来的人不是熟客就是慕名而来，照千只要将人哄好，开开心心送进酒楼，交给专门带客的人。
匆匆一、两个小时过去，照千如鱼得水，还得了一枚银币的小费。
「阿千进来搬香案。」
刚迎完一组客人，皮掌柜要照千过去帮手。
再过四天便是帝国创立者军神乔云驹冥诞，届时将由国师亲自在帝都主持祭拜大典，而今天国师所属的浮屠教将到天水府宣教，执政厅在一个星期前下令，白鲸大街所有商家铺子，必须准备好礼佛香案迎接率队前来的主教。
乔云驹的传说传遍帝国每一位子民耳里，史书里记载，学校教着。过去照千和其他人一样地向往，梦想有一天能成为他那样的大人物，可是从在战神广场看见雕像后，乔云驹便从云端掉落地面。
照千在要天的记忆里见过乔云驹，他身首分离，变成一颗在要天手里把玩的人球，说给别人听，恐怕每个人都会笑话照千作梦，斥责他一派胡言，污蔑神圣不可侵犯的军神。
「这次能见到主教真是三生有幸，祖上积德。」
皮掌柜骄傲无比地说。
浮屠教的兴起和乔云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第一代教主辅佐乔云驹创建帝国，乔云驹即位后，册封浮屠教为国教，教主为国师，浮屠佛是帝国唯一信仰的真神。
「说得是。」
照千从恍神中清醒，忙着陪笑附和。
商人最讲究排场，白鲸大街上的香案，一个比一个长，供奉的祭品琳琅满目，极尽奢华，皮掌柜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来一只八尺大的樱雪雁，关在兽笼里用昂贵的食料饲养，雁子轻扬翅膀，羽絮如樱花在大街飘散，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出尽锋头。
「哪里找来这么大的樱雪雁，皮掌柜你卖不卖？」
几名锦衣少年，簇拥一位身材婀娜，有着罕见火瞳，束腰，红色短裙的美丽少女。
为首的少年刻意讨好少女，因为少女看见樱羽漫街翻飞的奇景，脱口说了一句好美。
「二少请见谅，这是用来供奉浮屠佛的祭品，小的实在不敢自作主张。」
华衣少年是执政官的次子，天水府出名的纨裤子弟，平时皮掌柜哪敢得罪，早将大雁双手奉上。
「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是佛前的供品。」
少女不是他人，正是照千在昆仑城主府救下的焰莘，清脆好似黄莺的嗓音，让人听了如沐春风，照千却是毛骨悚然，忙着撇过头去，恨不得钻到地底下消失不见。
「承蒙姑娘体谅，今日小的作东，请各位上九楼吃个便饭。」
皮掌柜感激焰莘的解围，招待一行人到风云楼最高最贵的雅间用餐。
「阿千，带二少和姑娘上楼。」
给了照千接待贵客的美差，说几句好话，二少一高兴，丢个几枚金币当作赏赐不在话下。
照千一反先前的殷勤表现，收起笑脸，龟缩沉默起来，惹得皮掌柜不开心。
「要让二少看你的后脑杓吗？把头抬高。」
皮掌柜喝斥照千。
照千不得已露出半张脸，期待焰莘忘了他，无奈事与愿违，焰莘目光一扫过便认出照千。
「默林，我找了你好久，浮屠佛有眼，终于找到你。」
焰莘惊喜说，眼中的钦慕一览无遗，身旁的二少及一干人等蓦地变了脸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