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出来,两个小时,大家便可以满载着收获,连说再笑回家了。
走在外面的脚步声,总是最先惊动隔着围墙的那两头黑猪。它们只要一听到脚步声响,便会“嗯嗯”相互提醒几句,接下来一头领头的便会抓狂般叫起来,另一头猪马上跟着,那嘶鸣声足以传遍整个村庄。
它们边怪叫边不停地用前蹄刨地,用头顶撞圈门。
如果实在没人理会,它们还会继续哀嚎,似乎在向全村哭诉它们在忍饥挨饿。号叫之余,偶尔还会再向猪圈里头那几平米空地上,更为奋力离谱地疯跑一圈,助力后再接着堵在门口,用力拱着猪门子上的插管,继续新一轮的嘶鸣。那迫切想吃东西的饥饿感,现在想起来,简直令人发指不可思议。
作为生活在城市里已经有二十年的夏霏,如今很怀旧,怀念过去的那个小村庄。
她喜欢看到农村清晨那草尖上顶着的露水;她喜欢看到农村那绿意浓浓的麦田;她喜欢看到农家小院篱笆上缠满的冬瓜秧!她喜欢在春天,站在自家门前的杏树下,看着杏花纷飞,迎接着那一对对小燕子的到来;她更喜欢站在村口,看着护村河那边,扛着农具在桥上行走着的父老乡亲;她喜欢目睹他们的辛勤,看到劳作着的他们,她的心中就会莫名其妙有种兴奋感,兴奋过后便是踏实。
那时她还可以站在村外桥上,看家乡那一片片白杨树。白杨树的尽头,麦田的尽头,可以亲历如烟苍茫处,有夕阳西下完整的坠落。无论是雨后的彩虹,无论是红日的升腾,无论是满天的彩霞,她都希望能够看到完整的。
他不希望在城市的角落里,好容易看到了彩虹,但却被楼房无端断成了好几截。看到了彩虹,无疑是欣喜的,可看到不完整的又会感到是沮丧遗憾的。
于是她时常在幼儿园里沉思,每次教小朋友们在纸上画彩虹,都会感觉到了郁闷。一笔画下时,总是由不得自己,刚到一半笔尖儿便会发颤。颤抖的同时,她就会再思索自问一下,画彩虹是否该是顺畅的一笔?
现在,她在雨冲的注目下,早已迫不及待地踏进了枝条树丛间,张着翅膀般的手臂,围着一人高的树旁转圈,跳起了舞蹈。微风拂动撩起了她的长发,白底趁着黄色与桃红相交错的碎花羽绒坎肩,那点染上去的色彩于晨光中跳动着。
面对如此欢快美丽转动跳跃着的容颜,年龄小的雨冲反倒显得如此沉稳。
他伫立于弯曲的小径上,眼镜片也遮挡不住笑容。他微笑着,但不失冷静地凝神注视着夏霏,似乎是真打心眼里喜欢眼前这么个灵动活泼,蝴蝶般可爱的女人,即使她的年龄,让人感觉颇有压力;即使她拥有的物质,也会让自己觉得压力。
如果以往,是因为她过去受的苦难,而同情怜悯这个可怜的女人,可现在倒不如说他已经完完全全被牢牢吸引住了。雨冲不禁摇了摇头,用手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头部,面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感觉自己的头脑始终是昏沉沉的。
于是站在那里,他便拆着“婚”字:女+昏=婚。明明是女的发昏,才可以产生婚姻,为什么现在自己这个大男人却也发昏呢?想到此,他又傻傻而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直等到夏霏跑跳累了,她们才手牵着手,继续穿越这片高高矮矮的林子。
最前面要经过一大片湖水,才是一条马路,过了这条小马路,便是通往超市的人行天桥。在这几十米长的天桥上向下俯瞰,这里上下左右都是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于是夏霏便主动伸出了手……他领着她,像领个小女孩一样下着天桥的台阶。
他着实喜欢夏霏这副小鸟依人,时时纠缠、时时依赖自己的样子。
穿过这嬉闹的第三大街,便进入了地下超市。地下超市正飘荡着轻音乐。这又让夏霏记起了他们如此类似的场景,便是第二次去玫瑰花园寻找雨冲的那个夜晚——清凉的夜风,昏暗摇曳的路灯,脚踩着高低深浅灌木丛的影子。
“我选择了你,你选择了我。我一定会爱你到地久到天长,我一定陪你到海枯到石栏,无论到天涯……”伴着那首经典的老歌,一度对男人绝望的自己,竟然第一次有了与他相依偎的冲动。但因为旁边有跑跳着的孩子,她一直矜持并且忍住了。当时只能眼巴巴看着,期待着,任凭所有浓情升华都消退了一空。
此时,在这超市,如此宽阔的通道旁,有无数可以遮挡她们身影的两米高货架。此刻,她多么想靠近他。于是她主动抛过去温柔的眼神。但他并没有注意,只顾沉默着缓缓推着车子。夏霏一下子,便靠近拉紧了他的右臂,她的头正好倚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如今,他也早已经全然没有了在滑雪场时的躲躲闪闪。
随着二人的熟悉,随着感情的加深与了解,他居然也可以将一切顾虑和警惕暂时都放下,全然不顾其余,享受着轻音乐下二人世界的曼妙。似乎雨冲的内心,也好期盼着有一个家,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个温馨的小家啊!
雨冲往手推车里拿着一袋袋泡椒凤爪。
“这个会好吃?”夏霏询问着。
因为她从未有过吃鸡爪子的想法。看着包装袋里鸡爪那透明的白颜色,就像是用双氧水泡过了一样,让人感觉那么不可信。委屈在白色鸡爪间隙的泡椒,貌似颜色还算正常。可那绿色也是有些过分清澈透亮,所以最终感觉依然不大可信。
“嗯嗯,当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着。
接着又捡上了肉,包菜,还有冬瓜葱头,黄瓜西红柿。心细的他还又难得想起为小华捡上了一双洗澡用的塑料拖鞋。
“嗨,差不多了吧?”夏霏见到这满满的一车,略显不安。
因为她担心雨冲抢先付款,临行前看到雨冲从黑书包里拿出了钱包,毕竟他刚参加工作……话音未落,雨冲又往车里放了一把香蕉,才点了头。
“我们走。”于是她紧挨着他推着车的手臂。
夏霏究竟怎么了?自己也说不清,原本一段的恋情,现在居然敢面对着超市的摄像头,莫非自己真要公开什么吗?自己怎么现在,变得迷迷糊糊没理智呢?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而且做的这些,究竟是想要什么样的效果呢?平素里目的性很强的自己,越来越混沌了,而且搅和在这混沌中,她却感觉津津有味。
转眼到了超市出口,夏霏主动拿出钱来付款。可却被雨冲拦着,他认为此刻自己的尊严似乎受了辱。
“男士付款……”收银员笑眯眯地又解了争抢之苦。
这句话让夏霏想起了给小华买风筝,夏霏抢着付款时,那个卖风筝的老板也是这么一句。但这一次听到此话,夏霏并未沾沾自喜,反而略觉沉重。
她暗想,以后大不了再也不让他跟自己来逛超市了,不然心里总是很自责内疚的,毕竟他的家境……总之夏霏不想要他屡屡为自己破费。虽然自己所挣工资也不多,但不想日后被人评价为是个爱占便宜的女人。
就像过去有一次逛大超市,在一楼顺便买了两双长筒袜,可看摊子的胖姐姐,稀里糊涂多找了十块钱。夏霏走出几步发现后,第一反应便是,胖姐姐要在自己的工资里扣除10元,赔付给老板做亏损,于是毫不犹豫扭身回来便将钱送还了,才算心安。在那之后,夏霏只要经过那里,胖姐姐都会热情地招呼,逢人便说,她遇到个品质高尚的姐姐。
无论她怎么,现在已经不能控制,钱很快由他付了。
于是伴着音乐,任凭周围匆匆的人群穿梭,他们依然相依偎缓缓推着载满货物的车子,脸上荡漾着幸福。莫非她们彼此都找到了心的归宿?莫非平素里那么清醒冷静的他,也忘记了他们之间、那无结果和有结果的不同吗?
真是“云深不知处,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爱的路上她们不知都在做什么,但他们却在逐步丢掉迷失了自己。
顺原路返回,又来到了公园。
“我们弄兜子泥土吧?春天到了,花盆里的土有些少……”夏霏提议。
雨冲听了点了点头,随后他们猫腰绕到了一颗落满松针的树下。树下面的泥土,看上去最松软最肥沃。他弯下腰,打开在去超市前,从家里拿的几个黑色塑料兜,扒开口,蹲下身去,一下下挖捧起土来。他蹲身挖土,夏霏负责站岗放哨,怕有管理人员。不足两分钟,满满一兜子便已轻松在手了。
他们两个人分工,夏霏拿着一兜子超市的食品,雨冲拎起泥土和另一兜超市物品,前后穿梭于花园中。
走出了花园,便又是那个小马路的红绿灯。
“累了吗?歇会?”夏霏无不心疼地询问,其实她的手,现在也早已经酸了。
“不累。”说完他轻松穿过了绿灯,她也只能紧随着前行。
进了小区,楼群间的风猛烈吹来,这无疑更催促他们加快了脚步。后来夏霏实在坚持不住了,将重重的兜子撂在了地上不走了,笑着看着他。
“想不到,你也有这狼狈的时候……”面对狂风吹乱了夏霏的头发,他笑着调侃。
“怎了?”夏霏眯着眼睛问完,赶紧又闭上了嘴巴,依然顶着北风。
“我以为你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大诗人,想不到啊,也会有这时候。现在啊,大妈了……小村儿了!老土了!”
“切!”夏霏狠狠瞪了一眼,正在坏笑幸灾乐祸的他,“哼”了一声,便扭头不再理会。
此刻,她再次紧闭起嘴巴,猛力拎起兜子又往前奔,以尽快结束摇摆在这小区楼群风中的窘相。她期待着尽快走到电梯处就都会好了。拎着那重物好容易转过了拐角,然后撂下,迅速打开了八号楼的大门,一头撞进大厅,找到了电梯口,迅速按下电梯键。
等将这一兜兜都统统拖进了电梯,他俩儿这才相视而笑了。
夏霏举起手来,看到了白皙的手指一道道红色印痕,那红色处火辣辣烧得慌。雨冲在身上蹭了蹭手,抓过她的手放在嘴边不停吹着并呵气,而后满脸心疼地又为她捋顺长头发,尤其脸两侧的部分。夏霏又很想顺势靠紧他,只见他伸出食指堵在了唇边,又指了指斜上方的摄像头,夏霏会意但却嘟起了嘴巴。
开门到了屋,孩子早已经写完卷子在客厅玩耍。
他们此刻站在沙发旁,感觉热气扑脸,屋里暖暖的阳光斜射了整个客厅的地板。
他们两个面对从电梯拖进来的大兜小兜,总算如释重负般长长地缓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