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大家都在外屋洗漱。
父亲已经早早出门了,家里只剩下了吃完了早餐的母亲二嫂和夏霏。夏霏便来到了母亲的屋子里,在喝茶的桌子上看了会儿书。二嫂子从外屋到里屋不停忙碌着,她似乎很勤快,一直在帮母亲涮碗,擦锅台,做着力所能及的活计。
母亲便时不时抬起头来说:“你这身子也不方便,歇会吧。”
“不了,不歇着,三舅妈,我不累的。”二嫂边快言快语说着,边又拿起笤帚扫着地。
不知不觉已经有了八点半,所有家务都忙完了之后,只见二嫂子掀起门帘进了屋子,坐在炕头,想往脸上涂一些油脂。
“你平时都用什么擦脸的?”面对墙柜上的一瓶凡士林,一瓶万紫千红,还有一袋郁美净,妈妈询问。
“哦。我用凡士林就好。”她惊慌之中带着一份感激。
于是,妈妈顺手拿起了一个精致的绿色小瓶递了过来。
她拿在手里,如葱白一样的右手旋开了绿瓶的小盖子,左手拿着盖子托起瓶子,右手伸出食指,其余手指都收拢起来。往罐子里轻轻一点一抹一挑,一疙瘩如玉米粒大的凡士林膏体便轻而易举,沾在了她的指尖上。
然后伸展着右手食指,不让那一疙瘩凡士林掉了,用左手和右手的其余几个手指合作,又拧紧了瓶盖子。
“我这么多年,总是喜欢用凡士林。”
她边说边欠身将小瓶子递了过去,坐稳炕沿后,便将食指的指尖往鸭蛋圆的面颊上,轻轻点几下,剩余的又点在了手背,然后右手的中指就着凡士林,轻轻在光洁的面颊上打着圈圈。
只是到靠耳朵旁和脖颈处,她便会巧妙躲过去。
虽然她是天生的丽质美人,没有因为生很多孩子,还有下地干农活而让自己面颊生色斑。但是,耳朵周围躲着的地方,却有一块比手掌还要长的疤,大概便是烫伤的痕迹。那烫伤的部分,如粘稠的什么用手掌随便重重涂抹了一下,根本还没有来得及找个平便又被瞬间长好了。那里便被从此失去了再去重塑修正的机会,疙里疙瘩不平整,颜色如烂肉一般被烙上了一样无法改变。
但那也就只能无奈随着去了吧。
这时候,她倚在炕头那里的炕沿子处,后面便满是洒着的温暖阳光。
随着她的快言快语,阳光温柔倾洒过来。还好,在光线下,她依然还是明眸皓齿。这下,母亲也不愁冬天没有个说话的人了。每天,二嫂都在夏霏的家里陪着母亲说话,多抢着做点儿活计。虽然母亲总是拦着,但她依然很习惯去做。
有一天,二哥居然在夜里来了,说是来问问三舅妈,这个女人是否不懂事了,是不是气人了。阿喜刚从梁庄来到三舅所在的三百户村,总共呆了两个小时的光景。可是,他一直不停检讨着他的媳妇不光不懂事,而且每天又馋又懒,挑吃挑喝。
母亲听了,却不完全赞同。
夏霏听了二哥这样的言语,便能够想象出来,这些天二嫂分寸的诉说,还有母亲以前听到的传言都是真的。你说媳妇不懂事吧,可是这么十几天了,她一直帮着忙上忙下努力付出任劳任怨,尽管母亲生怕做什么伤到了腹中的孩子,便总制止。
所以二哥说她又馋又懒也不成立。
因为她每天跟这家里面,从来不挑吃挑喝,稀粥烂饭从来都吃得很香。没见过她饭桌上挑肥拣瘦,哪来的什么又馋又懒呢?
夏霏心想,莫非他说的这些,都是在家里唠叨习惯了的口头语?
是不是婆婆整天评价她的也是这样千年不变的话语,然后儿子也在重复着相同的话,来欺负这个远来的年轻女人?在他们的嘴里,似乎这个女人一丝优点也没有。因为阿喜坐在屋里桌子旁边的椅子上,控诉她简直都成了习惯。似乎这两个星期这张家口女人不在眼前,还少了一个磨牙的对象了。
所以才匆匆赶来,到三舅这里来又重复像背诵乘法口诀一样,再反复唠叨一遍好多天没说的,也好练练嘴皮子。毕竟这些天二嫂子没有在家,没有了眼中钉。家里一个母亲一个儿子一个几岁的女儿,反正不能母亲骂儿子、儿子骂母亲吧,也不能两个大人再去骂那三五岁的孩子吧。总之,骂人的瘾一犯,腻了便又隔着村子,大夜里的都来三舅家,重新温习了一遍骂人的咒语后,才说要离开。
走了,母亲父亲出去送着他。
媳妇肚子在这半月内更是飞速生长,母亲告诫着,“你千万不要出去了,外面不但冷,还深一脚浅一脚的,怕会摔倒。”
于是只有父母出来相送,夏霏一个人仍在别的屋子里写作业看书,很忙碌。期中考试距离自己的目标要求,不太理想,她只能把好的期待寄托给期末了。所以,在这期间,她每天做完作业后,还要把明天的书本都拿出来,每晚临睡前做一次大规模的突击复习。所以对于他们大夜里的出去送二哥走,她依然在屋里念叨着《教育学》中那些条条框框。一条到十二条,为什么这六条和七条总是忘呢,再来一遍。于是她又在圆桌旁拿着书本,勤奋而又刻苦的啃着羊骨头。
中专技校貌似没有压力,但是长大了的夏霏也会有所反思。
比如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都是通过高考这种模式进入了理想大学的。唯独自己,因为小时候的体弱多病,造成丢落下了不少文化基础知识。后来读初中的时候,懂点事儿了身体也好些了,努了一把力,但是却造成了自己的偏科。
当时总是语文学的不错,而数学却是才考三十几分。这样的成绩,被老师与家长都唉声叹气着,叹气完了就会很气愤,尤其母亲。
夏霏在读小学时,动不动就是被母亲拳打脚踢。
在读中学时,母亲把自己控制在口头训斥上。但现在夏霏因为偏科的成绩,自己连普通高中都没有考上,被迫念了个技校。
虽然大家都说上技校没有出息,更不要说前途出路。但是,她曾经险些失去在学校读书的机会,所以对这一份希望,已经懂事了的她便想牢牢抓住。虽然,村里的人都说自己读的这个破技校没用,还有选的这个哄孩子专业没有出息,但是她不想管这些。有出息没有出息那是将来的事情,她眼前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十六岁时差点永远失去读书的机会,差点就流浪社会。只要她一想起这个,便也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