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缘节三年一次,按例在第四年的春季,百花节之前举行。
大城市小郡县,就连那些个无名小村庄都会举起祖传的紫鸾旗子,搭起一个擂台,在这一天叫上所有的适龄少女来到一个地方。
都城之内,最有看头的自然是皇孙贵族和士卿大夫之间的游戏。都城的人们在这一天,不约而同的在同一个地方相聚,只为一睹为快。
在这一天,那些宫墙之内的美好幻想也好,肮脏丑陋也好,都会以最体面的姿态走出宫墙来,满足人们对他们所有的幻想。
特别是今年,长公主及笄达到参加华缘节的最低标准按理必须参加首次。皇家众人包括他们的工作狂皇帝陛下在内,都会出席。
正所谓是看点满满。
还来不及伸长脖子好好看看高台之上,青纱帐之下那模模糊糊的倩影。高台之下的擂台之上便有人站了上去。
先不说这姑娘违反规定提前开场,看清来者何人之后陛下身边的凌大统领直接站了起来,可惜他连一句“大胆”的“大”都还没喊出来就被皇帝陛下制止了。
“华缘节本就是女子特权,无妨。”
“谢陛下。上台所为何人!”
“小女凌缭缭,所为之人,项一城!”
台下的群众可不比台上的皇亲国戚和文武权贵们,一听她这么说瞬间沸腾了。
一听她的姓氏就不用再多说了,这台上的窈窕淑女便是凌大统领唯一的小女儿。而这凌缭缭的飞扬跋扈在都城是出了名的,公认的女纨绔。
谁能想到,这女纨绔竟然盯上了公子项一城,纨绔子弟中难得的一股清流。
要真的让她得逞了…项一城绝对会被带坏的,这最后的一股清流铁定是要被湮灭了。
“看不出来啊,这女纨绔眼光挺高啊。”
“怎么说话呢,虽然是个女纨绔,长的还是不错的,你看那小脸蛋,那小细腰。”
“不想活啦,人家老爹还持刀站在上面呢!”
“我的老天爷…大统领的脸都黑了。”
凌缭缭站在那里,神气的很,好像周身的风都能被气场带动,年少轻狂都写在脸上。
只是旁人看来…
“凌岳,你这女儿性子烈的很啊。”
“这个劣子…让陛下见笑了。”
“无妨,看看她想比什么。”
“是。”
凌大统领心里咬牙切齿的很。这个女儿真的是自出生以来都没有让他省心过。
“你想比什么?”
“喝酒!”
这回连皇帝陛下都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虽说我朝风气开放,男女平等。比酒量…你这女儿还真是令人意外啊。”
“陛下,微臣这就下去把这劣子…”
薛苑城伸手制止了他,转向一旁的青纱帐。
“温容。”
青纱帐内,薛完颜点了点头,起身走出纱帐自高台上下来,走上了擂台,立在凌缭缭的面前。
这一刻,人们突然发现。
这个人,他们早在这天之前便已熟识。
或是在集市巷口,又或是是在城门郊外,也有时候会在学堂医馆。但是更多的时候…
是在都城里那座精致的小楼上。
只是今天,她画上浅淡妆容,身着凤纹紫衣,高居九天之上。用那融进骨子里的端庄大气一步一步的走进人们的视线。
台下不约而同的屏气噤声,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为了体现自己对她的尊重,但从台上看下来只感觉是极为尴尬的沉寂。
凌缭缭轻蔑的一笑,干脆连礼都不做了。
“怎么?长公主殿下也喜欢喝酒啊。您看起来可不像是我这样粗俗之人啊。”
薛完颜出了青纱帐便在嘴角含着笑,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淡视人。礼貌性地欠首作礼。
“凌小姐看起来也并不像什么低俗之人。”
“呵,长公主殿下常年在外游学兴许不知,我凌缭缭可是出了名的女纨绔。喝酒打架花楼我也敢逛,我不低俗谁低俗?”
“凌小姐花容月貌,只是有些放浪不羁罢了。低俗之人怎会乖乖等到今日才表露真心,在平日里就该四处叫嚣了。但是凌小姐,少女心思也要适可而止。你此举,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
薛完颜嘴上带笑这么说着,眼神却是冷冷的,直直的看着凌缭缭。凌缭缭猛地退后一步,她从未见过这样犀利的眼神。
“我!你…”
“凌小姐,你的酒呢?”
凌缭缭后怕的咽了口口水,抬手唤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一车子酒,一车二十坛,十坛酒规规矩矩的被摆放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
凌缭缭自然是有备而来,窄袖子的衣服方便行走也方便她抓起酒坛子就喝,仰面朝天猛灌。反观薛完颜,不急不慢地将袖子卷起固定好。
等她收拾好袖子捧起酒坛子不紧不慢地开始喝的时候,凌缭缭已经抓起了第三坛子。
这场比赛作为华缘节的第一场,高级别的擂主和最高级别的挑战者,有史以来第一场女子之间的酒量比拼。
虽然看点十足,但是这场比赛却十分安静的进行着,台上台下都聚精会神的看着擂台上的两人。
一个豪饮猛灌,一个不紧不慢。凌缭缭越喝越慢,两人之间的距离固定在三坛不动了。
赛点就这么悄然而至。
酒量快到极限,凌缭缭不得不放慢速度,撑着桌子喘气。
整整两坛子了她怎么还不醉…算了,我已经喝了五坛,量你也喝不完。糟糕…喝太快了,开始晕了…
薛完颜放下手中的酒坛,看了看一旁微醺的凌缭缭,心里不由得感叹一下她的酒量。然后…
面不改色的捧起下一个酒坛子,不紧不慢的让酒匀速入肚。
薛苑城见擂台上这番场景,收回了视线开始找其他人闲聊。比如说,项一城他爹。
“项爱卿有一个好儿子啊。”
“陛下谬赞,微臣回去定会好好管教。”
“哈哈,人不风流枉少年。不过分的程度就随他去吧。”
“是。还不快谢过陛下。”
项一城放下了紧握在手里的纸扇,毕恭毕敬地拱手作礼。
“谢主隆恩。”
薛苑城注意到项一城至始至终都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纸扇,紧紧地盯着擂台,紧张得很。
“项一城,朕问你。这场比赛你希望谁赢?”
项一城抬起头来看了看薛苑城,可惜他并不能看透九五之尊的心底考虑,再次低下了头。
“无论是哪一位获胜,对项一城来说都是隆恩浩荡。”
“你还真是两方都不得罪。嗯?怎么了凌岳,你对这女婿有什么怨言吗?”
“臣…不敢。”
高台上有说有笑,看起来其乐融融实则暗涌。擂台之上的情况却明朗许多。
薛完颜放下了酒坛子,高台上的笑声传来,在方才这一段时间,薛完颜来到第六坛的面前。来到了凌缭缭的面前。
“你醉了。”
“我没…没醉…”
薛完颜不再说话,捧起酒坛慢悠悠的一口接一口的喝着。
凌缭缭挣扎着想起来,但是身体不听她使唤。平日里五坛就是上限,再喝下去就该发酒疯了。虽然发酒疯之后还能喝上一坛子左右吧。
但在这样的场合要是发酒疯,父亲的脸就彻底丢尽了!可是…
凌缭缭撑着眼皮,额头抵在手臂上,偷偷地看向高台。他就坐在那里,手中依旧紧握着那从不离身的纸扇。
高楼吟诗是你,夜雨听歌是你,春华秋实也是你,风花雪月的还是你。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往情深的…依旧是你…
项一城似乎发现了她的视线,松开了手徐徐拉开那纸扇,风花雪月的字样在他手中慢慢圆满,挡在了她和他中间,切断了她的一厢情愿。
凌缭缭看着那四个潇洒至极的字,想起了早些时候…
她为了能见他一面想尽办法。千方百计打探出他在哪个房间里喝酒,故意租下了旁边的包房,见一面很难,但能听到他的声音也好。
“项兄,把你这宝贝扇子给我看看呗。”
才刚坐下就听到隔壁迫不及待开始了话题,凌缭缭连忙凑到了墙边竖起耳朵。
“哈哈哈,徐兄你还没死心啊。”
“徐兄想要看小弟的任何收藏品都可以,唯独这扇子。恕难从命。”
是项一城!
扇子?说起来手里的扇子总是换来换去的他有好长时间没换过扇子了。不过那把扇子确实好看,风花雪月写的不就是他吗,绝配!
凌缭缭发着花痴还不忘摒住气息竖起耳朵。
“啊呀…你明知我喜欢这字你还天天在我面前扇啊扇的晃啊晃,这不是吊我胃口吗?”
“徐兄,你还是放弃吧。这扇子他可宝贝了,打死也不会给你的。你还是直接去找这写字之人比较现实。”
这个充当和事佬的应该是那个铁帽子亲王薛季礼,还真是脾气好的可以,说话也软绵绵的。
“可你也得告诉我这人是谁啊?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你不给我看就算了连这大师的名字都不肯告诉我。你也太不把我当兄弟了吧项兄。”
“因为此人并不是什么有名在外的世间大师。不告诉徐兄是因为此人素来随心随性行踪难觅。小弟也是拜托别人,费了好大劲才求来的。”
“项兄啊,你就告诉我吧。若真是无缘我自然也只能认命。可是试都不试,你叫我…叫我怎么甘心啊。”
这个人应该就是徐媛了,那个有名的收藏家,经商才能一流,把自己的这么个喜好也搞的很是成功。都说他是个鉴赏师。既然他都不认识这个字,那…
这个给项一城题字的到底是谁啊?
“可若是告诉了徐兄,徐兄去找到了此人,正好此人那日心情好给徐兄题诗作画。那小弟这扇子不就不值钱了吗?这么亏本的买卖小弟可不做。”
项一城随意地摇了摇手里的纸扇,可就是不打开来给徐媛看个真切。徐媛恨不得扑过去把它抢过来。一旁的薛季礼见他们这样,无奈的开口调解。
“你就别欺负徐兄了。前些日子一画堂摆出的那张山水画徐兄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那画所用技法熟练韵味十足极其传神。还有那上面所提小诗,‘江山婉约见,红日芳华后!’那画作可是震惊一时啊!只可惜最后被太子殿下买下献给了皇上。不会就是…”
“画师‘闻人皖烟’。”
“可这只是一个笔名。当时一画堂头一次对一个画师的信息完全封闭,闹得满城非议。不过结果一画堂还是对此事绝口不提。这样一个人,项兄是从哪里找着的?”
“既然有人愿意出重金买一个无名画师的第一张作品,那就只能说明买画的这个人和画师不可能是未曾谋面的。”
项一城这么说着,语气中带着坏笑。徐媛这下子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
这太子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接触的到的,既然是太子殿下看上的画师多半已经被接进皇宫封他做了个御用画师什么的了。
“有了线索却是一条死路啊…”
“哈哈…”
“一城,你这喜欢欺负人的性格要还是好好改一改吧。徐兄这都第几次被你戏弄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凌缭缭只听到了几人的欢笑声和碰杯声。
凌缭缭低头思考着,很难解释自己心中这股怪怪的感觉。明明并不认识这个“闻人皖烟”,连这个是是她还是他都不知道。
心中却泛起不悦。
“‘闻人皖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