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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司四人下了山,很快就驾着那辆马车离去了。
方向正是赤麓镇,选的道路也是唯一的那一条。车轱辘下黄尘滚滚,旁边便是林区。森林中妖兽遍布,没有阵禁结界的庇护,又或者是某些高手护卫,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但旭光如金子一般,洒在那远去的马车上,却总让人感觉有些不舒服——因为这一幕太过祥和。
按理来说,这四人绝了拜入宣余山的门路,身上又没有多少钱财,无支应,无外援,孤而无依,应该不久就会在赤麓镇耗光元石与金银,然后被迫出城。接着一旦出城,立时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按理来说……
按理来说……
是啊!
按理来说,这四人不该还能这么矜贵冷傲啊!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特别是奎驽最后的那句“好自为之”,那话音里说不出的讽刺,更是怎么听怎么不对!
他们哪来的底气?
葵庆、洪猖二人各自负手而立,站在那山道之上,石楼之前,同时莫名地有些不安了起来,差不多都感觉自己似乎是遗漏了什么。
“那个多出来的家伙是谁?”葵庆皱着眉头,喃喃了一句,“样子最是凄惨,神气却最是完足,莫非是找了一个帮手?”
“不是,应该不是。”洪猖摇着头,轻着声音,显然不觉得闾严有异,“多半是没什么财力了,出不起价,所以为了弥补武力上的不足,才勉强寻了一个武夫,既当仆役,也当半个护卫。公子你灵觉敏锐,应当也发觉了,这人根本就身无半分灵力,在我等面前,撑死也就是个一次性的炮灰,挥手可灭。能阻个半息一息,拖延些时间,便是他最大的价值。”
“是倒是这么一回事,然而我怎么感觉……”葵庆犹自皱眉。
眉间心思郁结,他却忽然又转过了身,向着背后的渠蛮子,微微躬了一下身,抱拳施了一礼。
“不知渠先生有什么看法?”他恭敬地请教道。
渠蛮子却沉吟。
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许久,直至马车消失在目力的尽头,拐进了一条斜道,辙后的扬尘亦渐渐落地,他才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道:“有古怪。”
“渠先生也认为有古怪吗?只认为有古怪?”
“是的,有古怪。”渠蛮子眼皮毫无生气地抬起,觑了葵庆一眼,“不止是这四人有古怪,这宣余山也有古怪。”
“宣余部落一向觉得自己的出身不怎么高贵,所以改了一个‘宣余山’的名头之后,作风也是一夜大变,月月闭山,年年封门,说是苦修,其实只不过是将所有弟子都憋得死死的。过了两千多年了,依旧如此。”
“可是,虽说如此……”
“你见过他们失时吗?”
“辰时已过四刻,外务堂的使员怎还不下山?”
渠蛮子的话说完了。
葵庆的眉头便缓缓地舒展了开来,然后慢慢地挑了起来。
眼神乍亮,摇头不已,一声失笑,他竟好像是才反应了过来。
“哈哈哈哈,我就说嘛!那几个废人,一个练的血变,轻易可破,一个是只蠢猫,一个是凡俗武夫,一个又孱弱不能禁风,哪能让我如此狐疑?原来原因在这儿!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啊!”
葵庆笑完便迎风走上了前去,走向了石楼前的几位守门的弟子。然他却不知,就在葵司四人下山的那一刻,这石楼前的人数便骤然少了一半,并发生了大的替换。若能得知,只怕还能看出来一些异样。
而洪猖在后,听了葵庆的话,自然也是暗暗好笑,忖道自己恐怕也是疑心太重了,疑神疑鬼的,平白乱了分寸。
在他看来,那四人的武力值均是低劣不堪,倒也确实掀不起多大的浪。情形再怎么变化,再多的变数,也无法改易这四人最终的结局。
于是微微一哂,带着几分轻嘲之意,这洪猖的眉心,便也同样是舒展了开来,打着包票道:“公子放心,洪猖自会竭尽所能,将葵秋绫那四人的头颅,全给您带回来。葵春菏的布置再如何阴险,我也必会将其一一化解。”
“唔,你费心了。”葵庆淡淡地应了一声。眼下踱步而行,倒是又有了几分贵公子的气质,再也不像一条疯狗了。
渠蛮子没有再跟着了。
洪猖则是亦步亦趋。
两人没走个三五丈,便见不远处的天空中,响起了呼呼的风声。抬头看去,才发现是一片云霭从远处飞了过来,唰的一下,就落在了石楼之下,石门之前。
其上一位三旬的圆脸男子扫尽遮身云,缓步走出,一看,竟正是那先前带着葵司四人上山的莒易。
望见三位外人,这莒易先是眼神一凝,双眉微蹙,看向了后头的人影:“嗯?渠蛮子?你怎么也来了?怎么?莫非是寻我宣余山有事?”
“不是。等人而已,你不必管我。”渠蛮子却是连移步的意思都没有,一直就伫在山道与这片楼前平地的接口处,眼神淡漠,依然毫无生息。
听了这回答,莒易只是目光闪了闪,就恢复了镇静。
接着脑袋一摆,转首而回,他才终于是将视线,放在了葵庆与洪猖的身上:“你二人来此,可是为了拜见官红子师叔?”
“是。”
葵庆已然是走到了近前,听他提到了官红子,面上的傲意,立时就是一敛,躬身小步,应了一应。
洪猖闻言,则就更是低头哈腰了起来。碎着步子小跑了几步,便凑到了莒易的跟前,胁肩谄笑,附热趋炎道:“正是正是!我家公子是千掣区魁谷葵彦仁大人的嫡孙!葵彦仁大人曾与官红子前辈有些交情,此次我们一行人来此,也是预先打过招呼的。”
“且另有一份薄礼,要献于官红子前辈,略表我等心意。”说着,两手恭敬地一托,上面光霞乍闪,便浮现出了一个金丝软囊。
“薄礼?还略表心意?”
“哈哈!”莒易眉头轻挑,接着却是悄声一笑,“好好好!正好!正好师叔他也有几句话,要我带给你们。”
还有话要带给我们?
那葵庆洪猖听闻此言,登时就抬起了头,眼现讶然之色,甚至是微有惊喜。
莫非事情已经办成了?东升令的转赠文书也搞定了?他们如此想到,然后下一刻……便只听到耳边一声脆响,当即就半边脸都麻了,整个脑袋都昏了,眼冒金星,不分了东南西北!
“啪!”两个人居然像破麻袋一般,被甩飞了出去!
那居然是一只红彤彤的手掌模样的光影!
只见这莒易的袖口处有红光一闪,那手掌便闪现了出来,然后快得看不清影像,瞬间闪逝,葵洪两人右边的脸颊,顿时就生了一股沛然巨力,如雷如鼓,将其击飞至了平地的边缘,在地面摩擦了十几丈,才堪堪停了下来,仅离几寸,就将滚下山去。
什么情况?
渠蛮子一阵惊愕,立即拧过了头去。
却见那洪猖与葵庆,短暂后清醒过来,慌张惶恐地,刚想爬起,刚爬到一半,还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音,二人耳旁,便又是再次‘啪’的一声脆响,响得如同鞭子抽在了牛皮上!
这次却是拍在了左脸,用劲更胜之前。红光一闪,就让这二人的身形,同时飞出了几乎先前两倍的距离,狼狈不堪地滚到了另一边。而且悄无声息的,人眼只能看到一抹残影的红光掌印,每每一次拍击,便有一些红色的细小光点,渗进了其脸皮底下。
已然是有紫红色的血,不断地流出了嘴角。
葵洪两人的两边脸颊,更是肿得像猪头一样。
那凄惨之状,甚至是令渠蛮子和另几位宣余山弟子,都情不自禁地皱起了一张脸,微微挤起了眼,有些不忍直视。
莒易却浑不在意。
立在石门的正前方,就这么神情冷漠地俯望着二人:“官红子师叔自承识人不明,今日将受刑黑水谷。然他却道,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不可不惩。你们既然敢这么耍弄我宣余山,自然也该付出点代价。”
“这次只是薄惩,另有后罚,需由专人来定。”
说完,莒易接着便是伸手一抓。
气劲一摄,便将掉落在平地中间的那个金丝软囊,招到了手中。轻轻地拍了拍上面的灰,看也不看这二人,他则就又寒声冷笑了起来:“你们这礼,我也代师叔收下了。且也只有十天!就给你们十天时间!若你们还逗留在东区,甚至还敢出现在镇子上,我宣余山必择机而杀之,取你二人项上人头,以儆效尤!”
“这句话,乃是我宣余山掌门所训、次尊法旨!”猛一拂袖,场间顿时尘烟乍起。
“咳咳咳咳咳咳……”还没爬起来的葵庆与洪猖,也顿时呛得是一阵难受。
那边把话说完,莒易就像没事人一样,走到了那座高高的石门之旁站定了。面无表情,全无了说话的意图,就像守卫的石像。
而这边,洪猖与葵庆二人摔了个鼻青脸肿,意识再度清醒了,浑身却又是一阵阵颤栗不已,眼神也恐惧无比,苍白惶恐的脸色,都有了几分骨头似的枯槁,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在一瞬间被抽尽了。
宣余山在鹿蘅四区之中,向来都是最和善的那一个。对待次一级的势力,又或是平民百姓,也都是手段最怀柔的那一个。所以同样的,也从来没什么人,会主动去得罪这宣余山。
可怎么如今……居然这样?!
那宣誓一般的必杀令,更是怪到了极致!他们一行人,何德何能,居然招惹到了宣余山的掌门与次尊?
不自觉的,葵庆与洪猖的目光,再次交汇到了一处。并且都从对方的目中,看到了疑惑与震骇,乃至是与那不远处的渠蛮子,近乎都同时生出了一个问题。
方才的一个多时辰中,这宣余山上,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为何突然之间,就有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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