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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一向沉肃的奎驽,最后的时候,学着荥空的说话语气插科打诨,有些别扭和更令人伤感,以致一顿饭吃得愈发得难以下咽。闾严虽见惯了生死,也只不过是勉强维持着,并未当场失态而已。
匆匆吃完了碗中的糊糊,他倒是仔细地看了奎驽一眼,眼神深刻,似是想要记住这个忠心护主的汉子。只是当伸出手,想要拍拍其肩膀,说些什么时,却又突然发现,自己实在没资格说什么。于是一声轻叹,一言不发,他便也只能是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其身边,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闾严连着几天都心情不好,荥空连着几天都哭哭啼啼,奎驽也连着嬉笑怒骂了好几天,但发现所有人都不能被他逗笑,而他自己也是装得分外吃力时,便又渐渐沉寂了下来。
客栈里一片死气沉沉,倒是应了那“扬柳”二字,伤离别。
至于葵司,则是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甚至这几日,每天都主动做起了饭,即便是没钱开荤,总是一点莠坷之类的素食,也被她做得花样百出,色香味俱全。只是吃饭的时候,便不再在庭院里吃了,而是待在了厨房旁边的小厅里。
这厨房和小厅都有些阴暗,加之常年无人,总透着一股子阴冷,以致闾严和荥空都不能忍受,前一段时间,就是明知在这里生火做饭更好,他俩也宁愿到外头去堆起一堆篝火。却不知,怎么反倒是让葵司待得很舒服?
或许……是光线较暗的地方,更不容易看出她眼神深处的伤心吧!闾严与荥空心领神会之后,便也就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再不提去外头了。
……
……
时间流如川上舟,两三个昼夜,竟像是电光火石一般短。
九月十七,在卯时便早早醒过来了之后,洗漱完了,闾严便在房间换起了脸上与脖子上的绷带。
绷带上洒了另一种药粉,是葵司回来时带来给他的。
说来也是奇异,他这些伤口产生之后,曾有长达三年多的时间,一直在持续性地流血化脓,日日作痛。纵是有鳍型银离子的超强抑菌作用,也只能稍稍遏制,不得根除。来到这里之后,没被新环境导致菌群大规模突变也就算了,却反而还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开始了好转。
估算着这次换了药,大概还有三五个星期便该完全愈合了吧,窗子外突兀一阵呼呼作响,却又惊醒了他的走神。
“嗯?”闾严忽而凝目,看向了窗外,手上的动作,却更麻利了几分,三两下的工夫,就将药味浓重的绷带,重新裹回了原处,只留出了半张脸。
“他娘的!总算是起风了!哈哈哈哈哈哈……”
“白痴,洗尘雨就要来了,还不快跑?!”
院落里的阵幕,遽然解除了。街道上早已灯火通明,万家齐亮,却又一时乱作了一团,鸡飞狗跳,鬼哭神号。只弹指一挥间,不久前还各自敞亮的众多铺子,就已纷纷架起了顶棚阔伞,遮挡起了视线,也遮挡起了即将到来的风雨。
“闾兄,下来吧!我们该走了!”葵司和奎驽已然整装待发,去到了楼下,在院前高呼起了他的名字。
“咚咚咚咚……”一阵熟悉的娇蛮味道,也同时伴着敲门声响起,那妮子竟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礼貌,“喂!该走了!快点出来!”
闾严闻言,再眺望远空,却见那轮满月之旁的云雾,果然已是缓缓聚涌,越变越浓,令大地再次弥漫起了黑暗。而层层的乌云之下,一连串终年云遮雾罩的山峦,则也终于是现出了形迹,以及那漫山的灯火,缀如繁星。
……
……
顶着瓢泼大雨,四人租了辆马车,便驶出了赤麓镇。
疾风骤雨中踏着泥泞,飞速奔行,那两匹马儿明显也是有些抗议,时不时的,就会发出一些轻微的希律声,表达着它们的不满与不舒服。却好在奎驽居然还有一手高超的驾车本领,稳稳当当地拉着缰绳,骈马便一直是极其老实,不敢躁狂。
车身也格外的颠簸,不时跳动一下,不时又倾斜几分,却总归是没出祸事,有惊无险。
穿过了一座城关,驶过了几条大道,又飞越了一个黄泥滚滚的岔道口,这辆泥污到处都是的马车,便终于到达了一座雄山之下。
而此地最先印入到四人眼帘的,则是两排硕大无朋的古木,排成了一座迎宾的门廊。
木质深褐,株株无叶,尽皆粗如合抱,高达近百米,就似一柄柄军中阵列的长戈,笔直地插入了天际,气势威武,苍茫雄壮。
“这里就是宣余山?好生壮阔!不愧是对这鹿蘅东区,拥有着绝对掌控力的庞然大物!”
闾严最后一个跳下了车,然后仰头昂首,便试图看向山顶,却发现此时又与彼时不一致了。山顶隐在云雾之中,竟无法一窥真貌。繁星点点,也不见了踪影。来时的路上,还是一片风急雨晦,可到了这宣余山的山脚下,却又是一片清明。
“清”自然是因为此处无雨,无有迷濛的水雾。
“明”则是因为每一颗巨木之上,都悬挂了一盏白亮的灯笼。其中非是火光,却是荧光,但如地球上的大功率日光灯一般,照射的范围极大,亮度也极高,甚至都快逼近了镁光灯的铮亮。
两排古木之前,是一片青石地,旁有一串驿站模样的石屋,有桌有椅,有炉有酒,一直也有人,却很安静,又或者说是高傲。饶是看见闾严四人驾车来了,这一群人也仅是略微瞥了一两眼,就再不置目了,而是两眼发直地注视起了山道,等待起了即将下山的贵人。
山道自然是在两排古木之间。绵延到山巅,便是一条数不清阶数的石阶。几人将马车停在了一旁,便在那驿站中众人,或诧异,或怔愕,或奇怪的讥讽目光下,相继走上了山道。
对于这些人的视线,仅有闾严起了狐疑。
但是看葵司她们,都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他也就随他们去了,并没有开口问。
拾阶而上,不过俄顷,众人便走到了路的尽头,来到了半山腰处,被堵在了一座高大的巨石关卡之外。石墙延向两边的山脊,就如两条巨龙匍匐,石门石楼屹立正中,则如二龙所戏之珠。石门此时紧闭,石门之前则是一大片相同的青石板,看起却有些淡和硬,不像山脚下的那般黑润。
且也只见那一排伸出石墙的荧光灯笼下方,正立着十余个身着青色皮裘的男子。各自把身体挺得笔直笔直,站在石门的两侧,排成两列,亦在等待。
这些人自然是守关的弟子。
一见到有生人上来了,便有一个圆脸胖乎乎的站了出来,金刚怒目,大声喝道:“谁准你们上来的?如今才刚刚开山,辰时未到,外务堂一众使员未出之前,外人皆不准进入!还不给我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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