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亦有用“花”阴柔之美者,如“上林花开春露湿,花枝蒙蒙向水垂”(顾况《萧郸草书歌》),即营造静谧情景,春意盎然,用此渲染书家草书给人的审美享受。另如:“三秋月照丹凤楼,二月花开上林树”(任华《怀素上人草书歌》)、“三月秋澹青江水,二月花开绿树枝”(马云奇《怀素师草书歌》),同样是营造大好春光,来衬托书法作品的美。而贯休《观怀素草书歌》中的“或妍媚,桃花半红公子醉”,则多方刻画怀素草书形态,为下文“我恐山为墨兮磨海水,天与笔兮书大地,乃能略展狂僧意”做铺垫。
除“花”字之外,唐代论书诗中用花比况书法的有“菡萏”一词,陈陶《题赠高闲上人》诗中“笔江秋菡萏,僧国瑞麒麟”,运用比喻对高闲上人的作品予以赞美。
遗憾的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论书诗有与“花”相关的比况,显得十分单调。
宋代论书诗中使用“花”比况者亦很少,其比况对象与唐代不同,范围较为广泛,不局限于草书。如韩琦《天章阁观御飞白书五言十韵》、林敏修《歙砚》、慕容彦逢《为陈秀才题墨妙堂》、范成大《知郡安抚以立春日揭所书新安郡榜南楼之上晓雪纷集邦人以为善祥遂开宴以落之辄赋长句一篇以附风谣之末》、刘名世《墨池发祥诗呈蒋教》、陈宓《偶题》、杨公远《诗笔》。在宋代论书诗中,直接使用“花”的本意比况的不多,如“使君笔力挽春来,一夜飞花暗梅柳”(范成大《知郡安抚以立春日揭所书新安郡榜南楼之上晓雪纷集邦人以为善祥遂开宴以落之辄赋长句一篇以附风谣之末》),用“一夜飞花”的情景渲染春来的氛围,比况诗人笔法精妙。
宋代论书诗中常使用“墨花”一词,以渲染书法创作的氛围,如:
瑟瑟方池雾縠纹,麝烟初散墨花春。(林敏修《歙砚》)墨花泛泛花脚轻,云笺皎皎月色明。(慕容彦逢《为陈秀才题墨妙堂》)紫琼润洁墨花香,独坐小窗春昼长。(陈宓《偶题》)上举各例中,用“墨花”增添了书法创作的情趣,营造一种浓浓的艺术氛围。
宋代论书诗中以“花”比况情形同样十分单调,仅此一种,再无其他。
2.以树比况
树木因其形态的固定性,难以具有更加灵动的外在特征,所以唐代诗人在用树比况书法作品时,多用其静态营造意境或比况。如:“三秋月照丹凤楼,二月花开上林树”(任华《怀素上人草书歌》),虽然是对怀素草书的描摹,但并不像其他以动物比况,重其动感,而是用“丹凤楼”与“上林树”相对照,二者均为静态,显得庄重典雅。
再如:“鸾翔凤翥众仙下,珊瑚碧树交枝柯”(韩愈《石鼓歌》)、“小学新翻墨沼波,羡君琼树散枝柯”(柳宗元《叠前》)、“三月秋澹青江水,二月花开绿树枝”(马云奇《怀素师草书歌》),都是取树之形态,着重展现树枝曲伸蜿蜒之姿,以此呈现笔画的变换曲折,着笔处仍然是静态的。
在唐代论书诗以树比况的诗作中,颇有特点的是以“松”比况的作品。“松”因其形态的挺拔,被古人目为品性高洁之象征,与“竹”、“梅”并称“岁寒三友”,成为一种文化符号,文学作品中歌颂之作不胜枚举。然在唐代论书诗中所用之“松”多取其形态,而非内在的精神寄托。如:“长松老死倚云壁”(朱逵《怀素上人草书歌》),即取“老死”之“长松”的形态,以其斜挂悬崖上之姿来比况笔画,非常形象生动。“画状倒松横洞壑,点麄飞石落空虚”(释可朋《观梦龟草书》)、“一点三峰巨石悬,长画万岁枯松倒”(马云奇《怀素师草书歌》),亦是取“松”之形态,且追求非正常形态,“倒松”、“枯松倒”,以斜势来比况笔画的变化。当然也有取“松”之常态的,如杜甫《殿中杨监见示张旭草书图》中“落落群松直”句,即取松之挺拔之姿,傲然挺立,展现张旭草书所蕴涵的精神意蕴。
唐代论书诗中以“松”比况时,常加以修饰之词,且多为“枯”、“古”、“倒”、“古病”等字样,多写松之异形,而非常态,来营造一种古涩感。如:
偶然长掣浓入燥,少室枯松欹不倒。(皎然《陈氏童子草书歌》)中有枯松错落一万丈,倒挂绝壁蹙枯枝。(任华《怀素上人草书歌》)有时瘦巉岩,百尺枯松露槎枿。(吴融《赠光上人草书歌》)画状倒松横洞壑,点麄飞石落空虚。(释可朋《观梦龟草书》)一点三峰巨石悬,长画万岁枯松倒。(马云奇《怀素师草书歌》)怪石奔秋涧,寒藤挂古松。(韩偓《草书屏风》)又似深山朽石上,古病松枝挂铁锡。(贯休《观怀素草书歌》)所列各诗中,均取松的倒势或古、枯之木,而基本不用充满勃勃生机的比况挺拔之青松等。究其根本,诗中用非常态之松来营造一种险境,可使读者产生一种紧张感,神经更加敏锐,增强对书法审美的印象,产生对审美者内心更强烈的刺激感。
宋诗在存诗数量上远大于唐诗,而在宋代论书诗中,以树木比况的诗作比唐代略少,所用语词也仅有“树”、“松”、“松柏”几种,显得十分单调。诗人多取树之形态来比况字体,如黄庭坚《观王熙叔唐本草书歌》中“北风古树折巅崖,苍烟寒藤挂绝壁”,以在悬崖上被北风吹折古树的险态来比况字体的险劲,形象生动。
与唐代论书诗使用“松”时的多姿多彩不同,宋代论书诗中对“松”的使用并未采取更多的修饰语做定语,也没有取“松”的挺拔姿态来比况书法神韵,这同古人对松高洁品性歌颂的传统审美不同。宋代论书诗中比较具有艺术性的是与“藤”、“蔓”等词连用,如“狂藤束缠岩松枯”(韩琦《谢宫师杜公寄惠草书》)、“老蔓缠松饱霜雪”(陆游《学书》),均使用“藤”、“蔓”缠绕“松”来比况字体线条的变化。王沂孙《晋王大令保母帖》中“双松当几枯”,用枯松形态来比况王献之字体,而岳珂在《黄鲁直书简帖赞》中用“松寒石怪”来形容黄庭坚的字体,而“松”何以“寒”?“松寒”又是何种形态?也只能有待于读者的丰富想象。
3.以其他植物比况
在唐代论书诗中,比况书法的植物比较单调,除“花”、“树”外,仅有“藤”、“珊瑚”二种,基本取其形态与点画的相似性,对书法作品加以描绘,并无对书家的比况描摹。
藤的形态蜿蜒曲折,与点画在形态上非常相似,因此在唐代论书诗中,亦以此来比况点画,增强书法作品的具象性。“连拂数行势不绝,藤悬查蹙生奇节”(窦冀《怀素上人草书歌》),形容怀素草书笔势连绵不绝,气脉贯通,犹如藤悬空中,且盘结交错,形成美感。另论书诗中对“藤”的修饰多用“枯”、“寒”等词语,如“寒猿饮水撼枯藤”(王《怀素上人草书歌》)、“枯藤劲铁愧三舍”(窦冀《怀素上人草书歌》)、“褭褭枯藤万丈悬”(任华《怀素上人草书歌》)、“寒藤挂古松”(韩偓《草书屏风》)等,营造枯涩感。
珊瑚以其婆娑姿态为诗人所喜爱,因此多用其形态婀娜来比况点画的优美。唐代论书诗中以珊瑚比况书法的仅有两首,“鸾翔凤翥众仙下,珊瑚碧树交枝柯”(韩愈《石鼓歌》),在营造的仙境中,仙人纷纷而来,其中珊瑚以婆娑的姿态点缀整个仙境,增添了无穷的美感。“月兔笔,天灶墨,斜凿黄金侧锉玉,珊瑚枝长大束束”(贯休《观怀素草书歌》),亦取珊瑚交错的形状,且优美而多姿,同笔、墨相配合,显得充满艺术气息。
宋代论书诗中以植物比况的除了上述为唐代使用的“藤”、“珊瑚”外,“蔓”、“棘”、“薤叶”为唐代未用。宋代诗人亦多取这些植物的外形与字体点画的相似性,营造多姿多彩的视觉审美。尤其在以“藤”比况的作品中,多用形容词作定语来修饰,如“狂藤”、“枯藤”、“寒藤”、“疏藤”、“古藤”,使其种类丰富,形象鲜明,如韩琦《谢宫师杜公寄惠草书》中“天姿瘦硬斥俗软,狂藤束缠岩松枯”。自杜甫“书贵瘦硬方通神”论断后,对“瘦硬”的尊崇成为书法理论的通识。该诗亦以此为尊,排斥“俗软”,而光有“瘦硬”还是不够的,还需要有韧性,因此用了“狂藤”缠绕在枯松之上来比况线条的坚韧。释居简《石林诸孙叶子云左手法二王逸迹不下右手》中“番然变道古,古藤瘦牵纠”,亦以缠绕的“古藤”来营造“瘦硬”的效果,比况字体的外形,并通过形似来追求神似。与此相同的是用“棘”比况,梅尧臣《得王介甫常州书》中“字如瘦棘攒黑刺”,用带黑刺的“瘦棘”形容字体,追求的同样是“瘦硬”感。
与“藤”类似的是“蔓”,因其二者外形的相似,在使用时方法亦同,多用形容词作定语修饰,如“枯蔓”、“老蔓”等,取外形与字体相似来营造审美体验,如:
牵缠回环断不断,秋风枯蔓连蔕瓜。(梅尧臣《赋石昌言家五题·怀素草书》)老蔓缠松饱霜雪,瘦蛟出海拏虚空。(陆游《学书》)注重的均是“蔓”的回环缠绕,用以比况线条的似断非断,“牵缠回环断不断”即为蔓之特性,亦为书法线条所求之境界。
宋代论书诗中以“珊瑚”、“薤叶”比况字体,亦取形似,且手法上无他,如“诘屈珊瑚钩”(文同《推官惠李庶子鄂州篆字》)、“翩翩薤叶疏”(李流谦《以双笔赠照老用前韵》),均与前用法相同。
四、以景物比况
刘勰说过,“观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文心雕龙·神思》),诗人将创作主体与客体交融在一起,把主体的情感灌注于所欣赏的景物中,达到情景交融的境地。在中国古典诗歌中,这种以情观景、以景衬情的方法极常见。在唐代论书诗中,亦采用情景交融的手法,使景物具有了创作主体的精神情感,展现诗人的审美价值取向。通过用不同景物的描摹,来衬托出书法作品的内在精神。在唐代论书诗中,常用比况的景物有云雾、风雨、雷电、山石、江河水几类。
唐、宋论书诗中均使用的景物性比况词语:
云、风、飙、电、霹雳、雨、雷霆、江、泉、浪、雪、石、山、峰、雾,计15种。
宋代论书诗中较唐代多出的景物性词语:
虹、波澜、星斗,计3种。
从以上统计数字可以看出,唐代论书诗中使用的景物性比况词语有15种,而宋代则有18种;宋代论书诗中有3种景物性比况词语在唐代论书诗中未使用。唐代论书诗中的景物性比况词语在宋代论书诗中则全部使用。
1.以云雾比况
云雾以其形态的变幻莫测为诗人所喜爱,常以此来表现难以名状的心绪或情感。书法审美具有很强的不确定性,创作主体的审美取向与欣赏者的艺术感悟共同决定了作品的艺术价值。书法是线条艺术,其线条与点画并不直接具有象征意味,而是由创作主体与欣赏客体共同赋予其象征意义。线条与点画的变幻无穷有类于云雾的变化莫测,因此在唐代论书诗中,诗人经常使用云雾来比况书法线条与点画,就是着眼于二者的这一相似点。如“划然放纵惊云涛,或时顿挫萦毫发”(鲁收《怀素上人草书歌》),即以挥毫比作“放纵”的“云涛”,且一“惊”字,更增加了突然性,以此来比况书法的“顿挫”。杜甫在《李潮八分小篆歌》中更是明确指出“苍颉鸟迹既茫昧,字体变化如浮云”,认为字体的演进从文字产生之初至今,已经发生了无数次的变化,就犹如“浮云”一般,蒙昧难求。
在以云雾比况的诗作中,词汇使用上多用“云”字,一方面取云之姿态万千,来比况书法作品的出奇变幻。如:
阆风游云千万朵,惊龙蹴踏飞欲堕。(皎然《张伯英草书歌》)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杜甫《饮中八仙歌》)有时软萦盈,一穗秋云曳空阔。(吴融《赠光上人草书歌》)将书云霞片,直至清明巅。(孟郊《送草书献上人归庐山》)不论是“游云”、“云烟”、“云霞”,还是“秋云”,着眼点是其形态,是其变幻万千的姿态与书法线条的相似性。
也有注重云的动态之作,它们多使用“崩云”一词,如:
垂露春光满,崩云骨气余。(李峤《书》)
落笔洒篆文,崩云使人惊。(李白《献从叔当涂宰阳冰》)崩云落日千万状,随手变化生空虚。(吴融《赠广利大师歌》)吴兴姚赞能八分,一点一画若崩云。(姚赞《八分书歌》)这些诗作乃取云之动态,且一“崩”字,增加突然性,使静态点画充满了动态感觉。另有类似的如“激昂风云气”(李白《献从叔当涂宰阳冰》)、“风云阵发愁锺王”(皎然《张伯英草书歌》)等诗,用“激昂”、“阵发”来加以修饰“风云”,均起到增强书法动态审美的效果。
唐代使用“雾”字的论书诗仅一首,“凤举崩云绝,鸾惊游雾疏”(岑文本《奉述飞白书势》),用“游雾”与“崩云”相应和,既重云雾的万千变幻,又取其动态,加之与“凤”、“鸾”动物性词汇的联合使用,形成了整体的艺术效果,凸显了书法带给欣赏者的审美体验。
宋代诗人对“云”很偏爱,大量用其比况书法作品或书家创作状态。云原本就具有形态的不确定性,诗人又将其分作不同种类,通过形容词作定语方式加以修饰,如:“轻云”、“孤云”、“黑云”、“浓云”、“丛云”、“浮云”、“烟云”、“乱云”、“碧云”、“游云”、“玄云”、“崩云”、“春云”、“蒸云”、“庆云”、“五色云”等,种类丰富。诗人多取云变化万千的姿态来比况字体的形态,显示书法作品的多姿风貌,如黄庭坚《书扇》中“可惜团团新月面,故教零乱黑云遮”,用“凌乱黑云”来比况扇面上的字迹,即取其多姿之形态。再如释德洪《东坡居士赞》中“如烟云之出,无有定姿”,以变幻无穷的“烟云”比况东坡书法字迹的灵动,“无有定姿”是其主要特点,并无固定章法可循。注重“云”之形态的还有:
纷如薄雾翳灵芝,淡若轻云拂初日。(胡宿《谢御书飞白扇子歌》)又不见先朝文惠书堆墨,大榜浓云照南北。(吕本中《吴傅朋游丝书》)游云惊龙初振奇,渴骥怒猊争作势。(洪适《题信州吴傅朋郎中游丝书》)有似春云隐明月,光影还到千江分。(罗颂《兰亭序墨本》)云烟苍茫,在此幅纸。(岳珂《怀素秋风帖赞》)有客袖示三四纸,如睹天上五色云。(家铉翁《南至前一日蒋君伯禄携山谷草字来示上有南轩题跋亦南至前一日异哉》)上举各例,均注重“云”之各种姿态,以不同类型的云来借代字体。诸多具有文学性色彩的“云”,使读者产生丰富的联想,但也难以明确其语词外延。例如“轻云”与“浓云”,实无明确界定,需读者主观再创造才能有所体悟。
因为“动”是云的常态,所以宋代诗人同时更注重“云”的动态,取其动势。如司马光《和梅圣俞咏昌言五物·怀素书》中“云流电走何纵横,昏醉视之双目明”,对于怀素草书中所蕴含的气势用“云流电走”来形容,突出了怀素草书线条的流畅与其中蕴含的书法主观情愫。米芾《智衲草书》中“兴来飒飒吼风雨,落纸往往翻云烟”,用翻滚的“云烟”来比况书家那种兴致来时的不可遏止的创作状态。艾性夫《与林止庵叶半隐分赋郡中古迹得鲁公祠右军墨池》中“昏昏水气吐玄云,自是先生笔有神”,用“玄云”指代书家笔下的字迹,而形成这种艺术感染力的原因是“笔有神”,这是创作主体审美价值的外化。
宋代论书诗中使用“雾”比况的诗作较唐代增加了16首,数量上明显增加。在使用方法上,多同“云”相联合使用,取“雾”之迷离虚幻状态,来营造不可捉摸的书法审美意境。如苏轼《孙莘老寄墨四首》其一中“金笺洒飞白,瑞雾萦长虹”,对于飞白书的形态,以萦绕于“长虹”之上的“雾”来比况,既有飞白书轻盈灵动的特质,又具有雾气朦胧莫测的神秘美感。陆游《草书歌》中“神龙战野昏雾腥”,更是借“雾”营造奇幻的景象,“昏雾腥”一词,想象奇特大胆,突出草书带给欣赏者那种难以名状的审美感受。
云雾虽形态朦胧婉约,但诗人有时也能借以营造出磅礴的气势。如岳珂《米元章四大字诗帖赞》中“风激海而溅雾,月穿云而崩浪”,将原本温柔虚幻的“雾”、“云”作补语,以“溅”、“崩”两个动词作谓语,突出了雾、云迸发的突然感,形成了充沛的气势。姚勉《赠墨客吕云叔》中“笔端搅动云雾起,裹送龙入天门中”、苏轼《孙莘老寄墨四首》其二中“嘘嘘云雾出,奕奕龙蛇绾”,均是借助“云雾”营造氛围,突出“龙蛇”的气势,为书法审美创造出气韵充沛的意境。
2.以风雨比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