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庶民!”
从东汉起,世家、寒门之分便已在中原大地上根深蒂固,等到了三国时期,魏国的文帝曹丕为了拉拢士族而采纳陈群的意见,施行九品中正制,门阀制度才彻底成型。
在这个时代,谁都想将自己粉饰成世家望族,哪怕是出身寒门的才俊也要从祖上扯点关系,比如刘备自称是中山靖王之后,马家传于伏波将军马援,李肃则称先祖是飞将军李广……
门阀制度在东汉时已经出现雏形,弘农杨氏,太原王氏,河东卫氏……这些大世家甚至传承至隋唐,近乎千年,都经久不衰。
大汉的天下与其说是由天子掌控,倒不如说是被这些世家大族所把持。
在东汉年间,人们皆以与世家子弟交往为荣,寒门子弟是很少能进入世家的圈子。
世家之间彼此通婚,结亲时讲究门当户对,也就是孙家这样的实力派,又在乱世,才有资格与刘和争亲。
若是倒回去几十年,天下未乱之时,别说他的父亲孙坚因为出身的原因,很难成为将军,就算已经是将军了并且仍然健在,孙策也是没有资格向桥家这样的大世家提亲的。
如果是一家庶民,几十家中金玉堆积如山,而某个望族家道中落,穷到无处立锥,后者也不屑与前者结亲。
这就是当时的现实,对于世家大族来说,世家的尊严和荣誉必须维护,家族利益永远排在第一位。
为了家族的利益,名声、亲情、理想、抱负这些东西都可以牺牲,必要时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可以舍弃,而这种对极度的忠诚也恰是世家大族得以存续的根本所在。
世家子弟们或许在心中非常忠诚于大汉帝国,但是他们小家的观念往往在帝国之上。
最有名的一个例子就是颍川荀氏的荀彧,他极度忠诚于大汉,甚至因为曹操出现僭越的举动而郁郁而终,但是他至始至终都是把荀家的传承放在了首位。
他先是投袁绍、后又投曹操,即使心怀大汉,却仍然兢兢业业,为曹魏夺汉奠定了根基,就是有他和荀攸、荀湛这样从家族利益出发的杰出子弟,才使荀氏名满天下,传承不断。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个例,大多数的世家子弟并不在乎大东汉的兴亡,即使改朝换代,只要不站错队,以世家数百年的底蕴足以保证他们始终屹立不倒。
这也是没有办法或是资格多方下注的世家望族们聚集到桥府,商议站队问题的原因。
这些士族子弟其实与出身寒门的吕范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可言,但是在他们议论的热火朝天之际,也没有把吕范冷落到一边,因为他背后的孙家也是他们商议投靠的目标之一。
否则的话,以世家、寒门两个圈子的疏离,是没有人会理睬他。
他们或许仍然个个彬彬有礼,自恃身份,绝不会恶言相向,也不会冷嘲热讽,不过他们却用冷落无视的手段将圈外之人排斥在外。
这时桥堃因为要招待客人,早就离开了,和一群世家子弟打着机锋,实在累的很,吕范只坐了片刻,便打算起身告辞离。
经过短暂的试探,双方已经各有所得,这群士族子弟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也不挽留,双方“依依惜别”而去。
吕范很满意今晚意外的收获,不过与这些人他实在聊不到一块儿去,在告辞之后,他快步向大门处走去。
但走了几步,吕范又忽然想到,桥堃好像就在闾门外迎客,他想了想,便又掉头向闾门而去。
他是从东门进来,依稀还记得回东门的路径,但吕范还是低估了世家大宅的复杂结构,这可是足够容纳数百户居住的山庄,大似一个小城。
就连府中下人也会不小心迷路,更何况他第一次来桥府,所有的院门在他看来几乎一模一样,很多亭台楼阁都依稀眼熟。
吕范绕了几圈,非但没有找到西门,反而离闾门越来越远,他走过一扇别致的菱形院门,前面是一座小桥。
过了小桥,就进了另一扇院门,前面出现了一座假山,另一边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吕范摇头苦笑,他知道自己迷路了,外面宾客满堂,这里却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连下人都看不见,他感觉有点不妙,恐怕自己误闯进了桥氏内宅。
其实这也不能怪吕范,世家府宅布局很有讲究,何处独立成员,何处开厅设堂,何处筑道连廊,何处内宅、外宅,都有规矩可循。
一般来客至少都是一县的望族,家宅建的比世家都要奢华,大家都不会走错,所以尽管没有标示,但没有人会莽撞地闯入人家内宅。
若是孙策和刘和同时来到桥氏山庄,都是独自一人在府中溜达,孙策就会出现与吕范同样的情况,但是刘和不会。
孙策所在的孙家,在老家吴县最多只能算豪强,而刘和所在的这支刘氏分支,在老家东海却是不折不扣的“王族”,虽然郡国已不在,但是东海恭王的王府犹存。
其实传了二百多年,刘和所在的这支刘氏分支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王族了,而是真真正正的世家。
不参与天下争龙,并在以后的该朝换代中一直站对位置,传至隋朝,未必不能成为另一家五姓七望。
所以吕范会遇到这种窘境并不奇怪,就是他妻子所在的刘家虽是细阳的望族,但是早就已经衰败,只有望族之名,却没有望族之实,细阳城外的庄园也即是豪强家的规模。
吕范已经意识到不对,转身刚要走,却见十几步外两名少女正向这边缓缓走来,吕范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一步,迅速躲在路旁一座假山后。
来者是一大一下两名少女,具是国色天香,姿容秀美,虽然没见过两人,吕范已经隐隐猜到了两人的身份。
最前面的女子温柔大方,乌黑的秀发上斜插一只碧玉古钗,脖颈光滑如雪,绕着一张狐皮披肩,虽然冬日衣装厚重,仍然显得她轻盈苗条,仪态动人。
另一个小娘头戴双凤金钗,各扎在一个环装发辫上,显得精灵古怪。她的身量本来就不足,又穿的圆圆鼓鼓的,像个皮球,娇小可爱。
只听女子幽幽叹息一声,“霜儿,你说我们女子就一定得听家里的摆布,一生都这么身不由己吗?”
“阿姊,你想那么多干嘛,阿母不是说了吗?她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小娘大眼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也不知打着什么鬼主意,满嘴敷衍的说道,“阿翁不是也说了马,只要你不同意,谁都可以不选。”
“哪有阿翁说的那么简单?”
少女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小妹的话,她指着前面一块大石,“霜儿,这里很安静,我们就在这里坐一坐吧!”
“好!”
小娘挽着阿姊的手,蹦蹦跳跳的跑到吕范藏身的假山前坐了下来。
吕范心中一阵狂跳,他和两女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几乎伸手可及,若是被别人看见,到时候可就说不请了。
“阿姊,听说东海刘和与吴郡孙策同时向阿翁求婚了,是真的吗?”
“别提这件事了,我心里很烦!”少女心烦意乱道。
小娘并不知道阿姊心烦意乱的真正原因,她笑嘻嘻道,“阿姊,其实我倒觉得孙伯符不错,容貌英俊,勇猛无匹,等你嫁过去之后,没有人敢欺负你!”
“别说了!”少女站起身,语气中有明显不悦,“我又不认识什么孙伯符,为什么要嫁给他?”
小娘狡黠的笑了笑,吐了吐舌头道,“哦,原来阿姊早就看上了某人了?”
少女的香腮腾的一下红了,它一把揪住小娘的耳朵,娇声呵斥道,“快说,是不是嬛嬛教你瞎说的?我看那丫头是自己嫁不出,来寻我开心吧?”
小娘奋力挣脱阿姊的魔爪,一下子跑远了,银铃般的笑声从远处传来,“那是周家有眼无珠……”
两名少女很快消失在花园深处,吕范心中却沉甸甸的,他很清楚,此次求亲的任务恐怕是不可能成功了,一叶知秋,连她本人都不同意,拒门不见自己的桥玄,态度可想而知。
吕范慢慢捏紧了拳头,这个周家指的是哪家?是周瑜所在的周家吗?
吕范从后宅出来,心烦意乱地走了几圈,却意外地找到了东门,他站在门前停住了脚步,此时他又有点不想找桥堃了。
事已至此,恐怕桥统一系也帮不上忙,他有功夫还不如花在江淮的世家望族身上。
可偏偏就在这时,桥堃从另一道门出来,一眼看见吕范,大喜喊道,“子衡,原来你在这里!”
桥堃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歉然道,“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一人丢下,跟那帮人一起聊天,一定很无聊吧?”
“那倒没什么,我们也所‘志同道合’,只是该谈的事情都已经谈完了……”
不等吕范说完,桥堃笑这说道,“跟那群人算什么‘志同道合’?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你最想见的人去?”
“谁?”
吕范在庐江还真没有什么太熟的人,难道是名士张纮?
桥堃神秘一笑,“你跟我来就是了。”
吕范着实很好奇,他跟随桥堃来到了一处独立的院子,虽然不大,但是占地也有十余亩,更难得的是环境优美,亭台楼阁典雅精致。
因为有些宾客尊贵,不可能全安排在一起,便有些独立的院子被辟为贵宾院,地位崇高的客人都在这里暂时休息。
在一座不大的厅堂上,桥家现任家主桥统正陪同一位青年男子聊天,除了二人之外,别无旁人。
看样子青年就是要见吕范之人。
这时,桥堃走到父亲身边低语几句,桥统便对青年笑道,“陈家主,他来了!”
青年还不到三十,身材魁梧高大,四肢粗大,头发披散在肩头,宛若一头雄狮。
看他五大三粗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文质彬彬的一家之主,而是一个粗鲁而不通文墨的武夫。
不过人不可貌相,他的一举一动却有礼有节,只见他精神一振,热情的说道,“快快请他进来!”
不多时,吕范快步走上大堂,他已经听桥堃说了情况,他也不慌张,上前深施一礼,“吕子衡见过桥家主,陈家主!”
桥统还没说话,陈姓青年连忙笑道,“吕先生请免礼,陈策可是久候多时了!”
PS:很多地方认为桥玄和乔国老不是同一人,但是剧情需要,在本书中二人是乔国老就是桥玄。还有,乔通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