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别鹤哥、银珍嫂和伢子,也告别了那令我寂寞、惆怅的大沙漠。
临行,鹤哥说:“飞弟,这次你来我最大的遗憾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说。
他的国字脸顿时阴沉下来,眼睛有点湿润了。他拉了拉我的手叹道:“我的最大遗憾呀!就是没有时间带你到青海的劳改场拜祭死去的父亲。”
他告诉我,有个五天的假日,他曾经到青海去独自拜过父亲。压死父亲的那块大石,被他用来凿成墓碑。
……遗憾就遗憾吧,父亲在天之灵如果知道我们三兄妹此时的境况,他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我只是轻声说:“下次吧,哥嫂,你们要多保重。”我说完就亲亲伢子,对他说:“跟叔叔回广州好吗?”
伢子没说什么,只瞪大眼睛望着我,不信地摇头。我知道,孩子是要跟着父母的,不管环境有多恶劣,孩子都不能离开父母。
再见,让我感到悲怆的大沙漠!我转身就走。
鹤哥追上来叮嘱说:
“飞弟,你回去记得代我问候阿铃。铃姐和你处不远要多来往。我耽心她成家的事。”
我点点头。鹤哥也点点头。
他给我两千元,一千作我的路费,另一千给铃姐。
哥哥派连里两名战士送我到团部去。在团部有过往的军车回兰州,我正好搭上去了。
回到广州时,我马不停蹄到了深圳铃姐的家。
我把鹤哥的心意转告铃姐,并转送她一千元。
铃姐听说我到了大西北,便要我详细讲述哥哥的情况。天各一方,她说她对哥哥的形象已渐渐淡忘。她瘦了许多,眼圈有点黑,脸色也有点苍白。
我把哥哥送她的千元送到她的手上时,我见到她的手有点颤抖。
“哥哥还记着我。”她喃喃地说。“大西北那么艰苦,哥嫂和天伢都好吗?”
我说:“那儿不好,环境恶劣……”
“哥哥顶得住么?”铃姐关切地问。
“他是连队的头头,当然顶得住。虽然晒黑了,但很壮实,很威武。”我尽量说得高兴一点。
“爸爸死在大西北,我们什么时候去拜祭他呢?”铃姐很伤感地说。
我说机会是有的,我们三兄妹一定有机会去拜祭父亲的,也一定要到珠江拜祭母亲。
不讲没什么,讲起父母亲,我心里就不好受。我的心头好像被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压着。
铃姐告诉我于鲁和婉雯因当兵的事闹得不愉快。婉雯的母亲还拿她出气呢。
铃姐被夹在中间,不知怎么做才好。
铃姐是想忍痛促成于鲁和婉雯的亲事的,可是于鲁要去当兵的事使他们之间有了一丝裂痕。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之间的具体细节。
“阿铃,我的好姐姐……你劝劝于鲁吧,让他进电子厂……他进厂,妈才放我,让我同他结婚……要不……唉……我妈这人……”
“不怕她,慢慢磨……我走了,关好窗吧。”
走了几步,阿铃还回头望望,窗门关上了。里屋又传出她妈妈方娟的数落声:
“你再到他家去,我就撕烂你的衣服,打断你的腿骨,让你赤条条去,让你跛着脚去!”
这不是嘴上说的,方娟下得这狠手。今年初,有人来给婉雯提亲,一个香港珠宝商的儿子。方娟乐得几夜睡不着。她要婉雯答应这门亲事,去深圳市友谊宾馆吃晚饭,珠宝商的儿子在恭候。那时,婉雯刚爱上于鲁,哪里肯割断少女甜蜜的初恋?她想跑,被力大气粗的方娟拖回房里,衣服全给扯烂了,全身裸露。她不敢大哭,双手搂着胸脯蹲在角落里……
婉雯把塑料袋的食品用张旧报纸包着塞在枕头边,她吃不下,只顾垂泪,不时用泪眼望着透进微弱星光的窗口,恍恍惚惚的直到三更天。
“咔嚓”,窗口响动一下。她从朦胧的梦境中醒来,竖着耳朵听。
“是我,婉雯。是我……”
“鲁哥……”
“钥匙呢,递出来。”
“是用我的锁锁的吗?”
“我看过,是你的弹弓锁,快……”
“哦……”婉雯连忙把钥匙递出来。于鲁即刻翻过篱笆,很快,锁开了。
婉雯早就守在门边,门一开,就扑上去,倒在于鲁怀里。
“别哭,快走!”
两人摸黑翻过篱笆,转入蔗林,溜下古老的牛车道,飞过几丘番薯地,踏着雪白的海滩,来到双礁石旁。这是他俩幽会的地方。
于鲁从礁石旁的树杈上摸下一只布袋,从里面掏出两条枕头面包,两罐生力啤酒,还有一盒奶油。
“饿坏了……快吃吧!”
“鲁哥……”她哇地哭了,哭得好伤心。
遥远的天空,稀落的星星在闪着清冷的光。海湾退潮了,潮声低沉而冷落。
“吃吧……”
“鲁哥,求求你留下吧!别去当兵了。”
“我要去哥哥的连队,拿过哥哥的枪。”
“战争总是要牺牲的,失去一个于刚已经够了啊!”她悲伤地说。紧紧地依偎在他怀里。
“……”他沉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