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雁突然来找我。穿着平常的姑娘装。
她说,她已经不当什么副司令了。她已搬出司令部。
小胡子摇身一变成了响当当的革命派。还准备“三结合”进入什么领导班子。他派出马仔到处游说,说小胡子司令很小的时候就参加了革命,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先锋战士。也就是人们崇敬的共产党员了。他是不是党员,雁雁也不知道。雁雁说,这段日子,他对她一反常态,指责她消极对待革命,是文化革命的败类。雁雁一气之下和他反了面。
铁英闻讯来找雁雁。两人一见面就大吐苦水。铁英说:小胡子才真正是革命的败类呢。她统计过,小胡子造反团在广州市郊明绑暗杀了二十多人。强行奸污的女子少说也有四五十个。我红砖楼是一个点。像红砖楼这样的行乐点,在广州共有十二个。铁英暗里派人跟踪调查过。铁英气愤地说着,有点火冒三丈的样子。
雁雁心里有点怕,脸上有点悔恨的阴影。
她对铁英说:“铁英,你有所不知,我曾经被他迷惑过,曾经……”
“你的事我都知道。”铁英说。“他叫你来过红砖楼。你曾经和他上过床……这都不要紧,你醒悟得很早。你和他是不同的。你一定要揭发他。”
两人谈到深夜。我在她们的身边坐着听。
雁雁向铁英介绍我说:“他叫飞。是我爸救命恩人的儿子。他现在是红砖楼里惟一的主人。”
铁英说:“我知道。你是个流浪汉,在女人街和官下街都很出名。”
我一时有点脸热。如果雁雁不在,我还不知怎样钻进地里为好。
“这个点是小胡子封的。主人是高干,我父亲对我说过,他绝对无罪。”铁英把手里的一个包放在厅的凳上说。
“是不是有个黑痣女人也来过?”铁英把脸转向我问道。
“是。”我说。“那黑痣女人和小胡子一齐来,赶走了我爸爸。贴了封条不久,又和她开了封条,在我爸妈的床上干那事。”
雁雁很不好意思地听着。她不时地低下头。铁英不住地点头。她忽然对雁雁说:“不说你,我也是小胡子骗来的……我看清了他的嘴脸。当时我的心都气炸了。他真是狗眼看错人了。”
“我当时真傻……”雁雁说,她心里很难受。
“别老提那事了。那时刻最狂热。谁敢保证不出差错?我也斗错了人。”铁英说着理着鬓发。
铁英说他爸在北京听中央领导同志说,小将犯错误不奇怪。犯了错若不执迷不悟,也会变好的。他爸说,据各方掌握的材料看,小胡子有许多血债,有许多女子受了他的残害。可是,他却以响当当的无产阶级革命派自居,现在正要钻到领导班子里去。这太危险了。
“我算瞎了眼,跟着他去干了坏事。”雁雁自责道。
铁英翻着一个笔记本,在那里寻找什么。显然,她找到了,高兴地说:“好在我记日记,每天干的事我都记住。小胡子剥人皮那天正好是农历三月十三日。我当时不在场。是别人告诉我的。还有几次不同地点撕人皮、剔人骨的场面,我都已作记录。小胡子坏事做绝了。”
铁英对我说:“飞,你也可以揭发小胡子,譬如他怎样强迫女人到你这儿来……”
“还有,我亲眼见他下令剥人皮。”我说。
“对,这些都可以揭发可以作证。”铁英合上笔记本说,“需要你出来作证明,你就大胆作证。”
这时雁雁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他最凶恶的一件事就是一开始就横扫革命老干部。一些清白的老干部被他打斗得死去活来。”
她又说起我爸的事。她说小胡子最后不肯出面去给阿飞的父亲恢复名誉。我爸最先是他带红卫兵来捉去的。一连串的打、斗、罚都是小胡子下的令,今天,他想一笔勾销。我父亲这时在哪里?是死是活?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操小胡子祖宗十八代!”我开始骂人了。“我去跟他拼了,看我敢不敢剥他的皮。”想不到把好人打下十八层地狱,就这样一笔勾销。铁英说:“他不去办,就强迫他去办。”
我最耽心的是没了小胡子的踪影。司令部没有了,他到底藏在哪里?
雁雁也耽心让小胡子在不知不觉中混进市的领导班子。如果让他偷偷混进去,事情就更复杂了,就等于同恶狼同寝。
铁英说:“所以我们要把工作做到前面。我知道革委会筹委会快要召开了。是我爸告诉我的。我们先筹划一个揭发会,待落实了地点时间后,我再通知你俩。”
铁英真像位铁姑娘。她心细,又刚烈过人。
我喜欢这种风风火火勇气十足的性格。
她给小胡子那巴掌真爽脆,“劈”的一声至今我还记得很清楚。她敢掴小胡子,了不起。
她告辞的时候,我和雁雁送她。
她骑上一辆红色摩托车,飞也似地消失在大街的转弯处。
坐了一会,雁雁也说有急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