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进入冬季。
我感到了北风带来的寒意。
爸妈房间的北窗已经裂了一道口子。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吹来,直吹进爸妈的房间。
我用一块木板把窗的裂缝钉紧。我又试走一次后门。这里依然是我的秘密通道。
那天我的手终于摸到了女头头的重要部位。这次经历让我刻骨铭心。我连续两夜失眠。想到兴奋时,双手抓住阴茎不停地滑动,直至痛痛快快地射了。
我觉得我已心神不定。
偏偏不见小胡子带女人来。
偏偏不见女头头和小胡子开门研究“军事秘密”。
如果他们又来干那事多好。我可以从始到终看他们的表演。至少,我可以大饱眼福。
可是,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有来。
那次的事以后,我不敢到司令部去,怕见到女头头。
最要命的是我还吃不饱,穿不暖。我没有理由去司令部讨饭吃,要衣服穿。吃没吃的,穿没穿的,还敢想男女的事,看男女的戏吗?
我越想越感到窝囊。
我的羞耻感驱使我去寻找衣食。这个冬天十分漫长。我不能坐在红砖楼里等着冻死和饿死。
我决意到官下街和女人街去。
官下街进入冬季以后,服装生意兴隆。武斗已过,大联合之风正刮得猛烈。这条小街好像复活过来了。大商店里有很多顾客。他们在买棉衣和棉被。街道很少有私人档口,只有一些人手里拿着几件旧衣在叫卖。
我挤进一个国营商场。我的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边走边看。我使用斜视法,瞄着猎物。我的斜视收到好效果。不远的柜台下两张花被被买主堆在一起,好像没有人看管。我立即上前四步,顺手牵羊,把两张花被牵走了。
很顺当。没有人追出来。
我上了公共汽车回到红砖楼。花被包着的是丝棉,又轻又暖和。我把一张铺在底部作床垫,另一张盖着。我睡下去试一试,的确舒服。
我转身下了楼。
我吹着口哨又跳上开往解放中路的公共汽车。车很挤拥。这是好机会。
我的前面是一个讲外地话的老头。很有福相的样子。他有一个黑背包,背在背上。外面还绑着一条黄毛巾。我马上想到这是乡下老板进城。我挤了过去。正靠站,有一群人挤上了车,直向我挤过来。我趁机靠近老汉的背包。我在左臂的遮掩下用刀片割开鼓涨的部位,伸手一掏,是一叠人民币。我立即把它转到我的军裤袋里。正好,车靠站停了。我随人群挤下了车。我在公共厕所里悄悄一数,五百三十二元!
旗开得胜。
我又吹着口哨上了公共汽车。车很空,我无法作任何表演。
到官下街头,我开始寻找猎物。
突然,有两个年轻人,西装革履,潇潇洒洒地从女人街那边走过来。他俩一前一后轻轻松松地进入官下街。
我一眼就看出他们是老手。凭我的经验,这种老手有打斗经验。他们不是扒手,而是抢手,恶人先告状,明摆着抢货打人。我得离他们远点为好。他们一般是分散作战的一个群体,闻风而聚,听雨而散。那堂堂仪表迷惑不少人,却逃脱不了我的眼睛。
我还是离远点好。看来官下街已划为他们的势力范围,我得识趣。
我到了女人街。
女人们在左挑右挑服装和皮鞋。她们的情人和老公一般都不进入店内,而是站在门外当“警察”。其实多数当“警察”的男人都很不耐烦,又很无奈的样子。他们并不注意自己的女人在店里购物的情形。
这是好机会。那些“警察”们都是大笨蛋。
我闪了进去。虽是女店,也有男人在为女人买东西。我装着买一件女中褛。
女中褛很长,我抖了抖正好让袖子搭在一个靓女的背包上,我迅速伸手掏那背包。女人的肩上动了动,并没有什么反应。我继续在背包里搜索,抓到一叠钱。我暗喜,想一抖中褛闪电式掏出那叠钱。可是,我真他妈的倒霉。当我抓钱的手离开背包那一刹那,一只巨手把我的手死死钳住。
“你们看,小偷!扒手!”
这人人高马大,力大无穷。我的手被钳住示众了。
只听到一阵骚动,拥来了一群“警察”。被偷钱的女人转过脸来惊叫起来。看得出抓住我的人是她的老公。他一手夺去我手上的钱,放进了他老婆的口袋,一个耳光劈在我的脸上。
“揍死他!”有人狂喊。
“揍死这扒手!”许多人附和着。
拳头雨点一样落在我的肩上和腰身。有起脚踢我的大腿。
我无法争辩。已人赃俱获,算我倒霉。
我低下头承受着雨点般的拳头。我的脑袋嗡嗡作响,两眼直冒金星。
我啪地倒在女人街上。有人用脚踩我。我听不清他们在骂什么。
我的脸被打肿了,鼻血流到嘴里。
算我倒透了霉。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公安人员把我拉走了。我默默地跟着他走。
在一个派出所里,我被盘问。
我照直回答。我说我确实饿得慌。我已家破人亡。冬天太漫长了,我吃不饱穿不暖。
我说我的父亲原也是个干部,被造反派抓去劳改了。我是个流落街头的人。
“那你穿这套衣服并不旧呀!”公安人员问。
“这是我的好朋友送的。”我说。
“谁是你的好朋友?”
“女头头。”我说。
一阵哈哈大笑。我莫名其妙。
“你还认识谁吗?”公安人员又问。
“小胡子大只佬。”我应道。
又一阵哈哈大笑。我说错了吗?活见鬼。
我问他们说:“你们笑什么呀?我这全是真话。”
“小胡子大只佬是谁?”他们追问。
“是司令。”
这回是一阵狂笑。
真他妈的秀才遇到兵了。
我不是秀才。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快正正经经地说,你还认识谁?”他们收住了笑声,很庄重地追问我。
“我谁也不认识。”我说,“这世道谁也不用真名,只有我坐不改姓,站不改名,我叫孔云飞。我犯了王法,你枪毙我好了。”
“你还硬嘴?”一名公安啪一声给我一巴掌,把我的嘴给打肿了。
派出所在官下街。那名公安打我的时候,给我第一耳光的那个人不知从哪儿冲了过来。跟着他来的有四五个壮汉子。他们二话没说就把我从派出所里抢出来。他们用绳子绑住我的手,在我脖颈上挂了一个牌,牌上写着“扒手”二字。
他们推推搡搡直把我推到官下街上游斗。
北风呼呼地吹。我冷得发抖,加上浑身疼痛,我实在支持不住了。我不由自主地坐在街上。几双脚同时向我踢来。这时,我晕了过去。
天,洒着冰冷的雨点。
我被冻醒。我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拉回派出所。我睁开眼的时候,竟见到一个小女孩在用毛巾为我抹去脸上的泥水。还用万花油擦拭我红肿的部位。她是谁?我一时记不起了。我拼命地想才知道是宋雪月。她没说什么,眼角里有泪花儿。她的身材高挑,眼睛很大。她见我浑身有伤,便咬着嘴唇,大眼睛显出恐惧。她一句话也不说。
我见到宋叔叔用一叠人民币要把我担保出去。公安人员不理睬。
“这孩子也许是又饿又冷了,初犯了法。他被打得太伤了,让他先治好伤吧!”宋叔叔在恳求。
公安人员不理睬。
“啪”一声响,宋雪月在公安人员的面前跪了下来:“我求求你,叔叔,他伤很重,就让他先治治伤痛好吗?”
我扑过去一把拉起宋雪月,说:“起来。不要跪。谁也不要给他磕头。我犯了法,他愿意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
我知道这句话会给我惹来更大的麻烦,但我忍不住不说。
果然,我被拉去一个看守所,一关就是两个月。我天天受训,天天要背毛主席语录。
宋雪月几乎天天给我送吃的。还隔着铁窗儿给我擦拭红肿的部位。慢慢地,紫色的瘀血消失。伤处也消了肿。我数着,宋雪月共来了五十一天。她见我日益好转,心情也好了些,紧锁的眉绽开了。脸上可以见到一丝笑容。她的身材出落得更加苗条结实。我敢说,她是我见过的最靓女孩子。
我被放出的那天,她和宋叔叔站在门口等。她拿着一件棉衣在那儿站着。我一出门,她就给我披上。她爸用一个柳筐儿装了一筐吃的交给我说:“拿着,饿了就吃。”
宋雪月从爸的手里拿过柳筐儿,说:“爸,我送他回家。”
我说什么也不肯。我决不让她去我住的红砖楼。那是个坏人做坏事的地方。我不能让那里的乌烟瘴气玷污她。她是个纯纯正正的好女孩。
她执意要去,我干脆不走了,坐在街边的石条上。宋叔叔笑着说:
“随他吧,以后再去看他好了。”
宋雪月转过身去不再理我。我说:“雪月,多谢你,我走了。”
她还是不转身看我一眼。
待我走出十多步,快要走出横街时,我回头望她,只见她站在那儿向我不停地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