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幻古陆,元落三百四十七年,洪灾泛滥,难寻净土。是岁,鸿芫境内出一奇女,名唤灵涧月,涧月本出寒门,然则造化非凡,于仙界,习仙舞,借神力,适以一舞定灾,名动天下。后于极西重音谷内创设宗派,名之崇月,且于四境之内广招弟子,授仙舞,以期造福遗幻,因受世人崇敬。”——《遗幻古志》
盛潋国
空旷的广场上搭建起一巨大的圆形祭台,虽是临时所筑,然而每一个细节都是极为精致,可见工匠的认真。
围绕祭台四周摆放了数把座椅,盛潋文武百官早已就座;离祭台不远处,是一座雅致的小楼,楼前牌匾上是笔锋遒劲的“焚樱”二字,若于楼顶,便可将此处风光尽收于眼底,因此此楼仅供朝中身份尊崇之人观礼;而普通的百姓,即便使尽浑身解数,也都被拦在百尺之外,再不得前进一步。
“崇月宗于四境内素来享誉极高,也不知此次是否能助盛潋渡过难关?”焚樱楼内,一蓝衣的俊秀男子斜倚着栏杆,语气带着淡淡的忧虑。
此言一出,随即引来了一旁身着黑金蟒袍的男子一声嗤笑,“哦?何时我们容相也知道关心民间疾苦了?真是难得——难得啊!”
容愿淡淡地瞟了满眼戏谑的赫连烠(huí)一眼,却是难得的没有回嘴,反而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能不关心吗,前两日老爷子来信了,说是后院的菜都干死了,若是这劳什子崇月宗求不来雨,他就带我祖母上街乞讨。你说他是不是多事儿,有我养着他们二老不愿意,非得去做这些。”
赫连烠颇为诧异地看了容愿一眼,“不是吧!我盛潋开国功臣竟沦落到乞讨的地步,这要传出去,我盛潋颜面何在?还有你,就不知道劝一下吗?”
容愿没好气的回瞪了一眼,“老爷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他向来说一不二,由得我劝吗?”
“老将军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富贵不离,贫贱不弃,确实让人艳羡。只是,子卿,他们二人到底年迈,若是可以,还是劝他们回京颐养天年吧。”
清朗的声音伴着杯盏碰撞声自内室传出,浅紫的珠帘纱缦与氤氲的雾气阻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室中人的面容,只隐隐显出一袭绣着龙纹的白袍,此人身份已昭然若揭,正是盛潋国主,赫连频觉。
闻言,容愿却是苦笑着摇摇头,“算了,我是不能奈老爷子何,既然他想过平凡人的生活就随他去,总好过这京中的暗潮汹涌。”
听此言论,室内也只剩下了沉默。
忽的,空气中浮起了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与此同时,内室中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赫连烠与容愿二人紧张的对视一眼,忙冲进内室,却见赫连频觉手扶矮桌,弯腰咳的厉害,苍白的面容上满是痛苦的神色。
“怎么回事?焚樱楼的人是怎么做事的?难道不知道皇兄身子不好,闻不得这些气味吗?”赫连烠一面责骂,一面小心翼翼地扶起赫连频觉。
容愿皱眉看着赫连频觉面上浮起的不正常的潮红,心生怀疑,“焚樱楼的人做事有分寸,断不会犯如此的错误,这香味怕是有异。”
“不错。”赫连频觉缓过气来,随手取过两个茶杯,斟满清茶,扬袖间星星点点的白色粉末便落入杯中,“这并非普通的檀香,具体是何物,我倒也不知,只是似乎有着蛊惑人心的作用。”
赫连频觉将茶杯递给两人,看他们饮下才缓缓续道:“此间味道还不甚重,若非我这身子,……怕也无法察觉。”
“只是不知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公然使用这番手段。”
赫连频觉没有答话,缓步走向栏杆边,望着楼下缓缓。走向祭台的一抹倩影,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笑意,“崇月宗,真是好手段。”
听到此处,即便是迟钝如赫连烠也已明白,心头顿时腾起一股怒火,“哼,这些人真是胆大妄为,我这便带人把这群骗子抓起来。”
“慢。”容愿轻声制止了赫连烠,“小王爷,崇月宗设立近百年而屹立不倒,还有如此之盛的声名,必然有些真本事。况且此时,崇月宗是盛潋百姓唯一的希望,楼下这么多人又都闻到了这气味,恐怕早已被迷惑了心智,你若此时动手,岂不是要引起民愤?”
“那也不能让他们如此猖狂啊!”
容愿看着栏杆边赫连频觉略显单薄,却如松坚挺的背影,抿唇轻笑,“想必陛下早已有了决断。”
楼下,数道视线皆集中在那缓缓走向祭台的女子身上,每一道视线,都带着痴迷与崇敬。
只见女子一身雪锦长裙曳地,外罩一件莲纹纱衣,袖口裙边皆以银丝绣着朵朵银莲,于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头青丝仅以银簪锦带稍作束缚,其余则自由散落,随风飘凌;全身无多余的饰物,仅仅腰间佩一银铃,随步伐轻轻响动,绝美的面容带着得体的笑意,目视前方,眼底尽是虔诚,给人的感觉是无比的圣洁。
正因众人皆注视着此处,倒没人注意有侍人不合时宜地在此时给文武百官各奉上了一杯茶。
那女子径直步上祭台,淡淡的环视了一眼周围人群,看着每个人眼中的惊艳与敬重,原本平淡的笑中带着一丝得意。
“诸位。”出口是轻柔干净的嗓音,如清泉一般,听来极为舒适,“听闻盛潋大旱,民不聊生,崇月宗深表痛心,今日,特派轻魅来此,为盛潋行雩(yú)礼。我灵轻魅今日定当竭尽全力,为盛潋求得一场甘霖!”
灵轻魅一席话使得原本便对崇月宗十分信赖的百姓,此刻更是死心塌地,成了崇月宗的信徒,更有甚者,竟直接向灵轻魅下了跪,热泪盈眶,对之感恩戴德。
眼看目的达到,原本十分满意的灵轻魅,却在看到文武百官反应时,面上带了些不悦。这些人中了她的药效,此刻理应如那些百姓一般感激她才对,可这些官员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感恩,甚至还有面带怀疑,交头接耳的。
不管是灵轻魅,还是这些官员都不会知道,问题便出在那一盏茶上,否则,如围观百姓一般失态的,恐怕大有人在。
事情到此,灵轻魅也顾不上更多,只打算尽早进入正题。她对着台下早已准备好的崇月宗弟子轻轻颔首,下一秒,古老而庄严的乐声缓缓响起,空灵飘渺的梵唱之声也渐渐与之相和,祭礼正式开始。
灵轻魅缓缓后退几步,长长的白色菱纱倾袖而出,几个轻巧的旋转间,那菱纱己将灵轻魅环绕于其中,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红色花瓣,与菱纱相交织,环旋飞舞,红与白相映衬,格外妖娆。
“崇月宗这次竟把他们最宝贝的圣女给派出来了,倒是叫人意外。不过……这位圣女殿下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呢。”
“你指哪方面?”赫连频觉似笑非笑地看着容愿,有些无奈,盛潋传闻中年轻有为的相爷私下里却是这幅德性。
“我说,频觉。”
赫连烠一听容愿的称呼,便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么多年的好友,他怎会不知,这家伙正经的时候就对他们恭恭敬敬的,不正经时才会像这般贱兮兮的叫他们的名字。
“你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我瞧着这圣女的样貌才情倒是不错,不考虑考虑吗?”
“我呸。”赫连频觉还未发话,赫连烠便出声反驳,“我盛潋样貌才情好的女子多了去了,这女人手段如此卑劣,哪里配得上我皇兄?”
容愿斜了他一眼,微微表达了一下他被打断的不满,才缓缓说道:“就算不是为了这个,如今盛潋国内大旱,国外战乱,如此内忧外患之际,凭着圣女的身份,既可以稳定国内局势,也可以让鸿芫国有所忌惮。”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这鸿芫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听取那个什么司徒姓的将军的建议,忽然开始对外扩张,还欺负到我盛潋的头上来,简直太猖狂了!”
“所以啊。”转眼,容愿又恢复了那副不正经的样子,“频觉你就牺牲一下呗,你又不吃亏”
赫连频觉转头温和一笑,却让容愿觉得如沐……寒风,“不如容相为国牺牲一下好了。反正你又不吃亏。”
容愿讪讪地笑着,擦了把冷汗,“其实……我觉得……此事还有待从长计议。”
“无妨,容相决定就好了,只是这种国家大事,容相还是要谨慎。”
容愿早已无言,又不是不知赫连频觉是这样的性子,偏偏还去招惹,果然犯贱。
“皇兄,你看那是什么?”赫连烠忽然手指远方天际,满脸诧异。
只见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竟涌起大片的乌云,还有着逐渐蔓延的趋势,确是大雨的征兆。相比赫连烠的不淡定,赫连频觉却无一丝的惊异,仿佛早已预知,目光淡淡的投向下方。
灵轻魅的舞蹈渐入深处,动作渐趋繁复绚丽,却也显示了她极为深厚的舞蹈功底。
“似乎有些不对劲。”容愿看着灵轻魅越发苍白的脸色,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快支持不住了。”赫连频觉的语气满是嘲讽。“明知自己功力不够,却还要逞强,真是愚蠢至极。”
“频觉,你似乎很讨厌她,你们……以前见过吗?还是她做过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厌恶。”倒也不怪容愿有此一问,只是从一开始赫连频觉便处处针对灵轻魅,让人起疑是正常的。
赫连频觉不自觉地皱眉,的确,从第一眼见到灵轻魅,他心里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也从深处感觉到对她的厌恶。“好像……她真的做过什么呢?”
“她如何我倒是不在乎,只是不知道这雨是否还能求来?”
然而,话音刚落,楼下便是阵阵的惊呼,只见灵轻魅似是力竭一般,跌坐在地,脸色苍白如纸,不过是咳了两声,竟口吐鲜血,血液染上了雪白的衣襟,看起来竟是有种妖异的美感。而天上的乌云也霎时散去,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一道黑色的身影快速窜上祭台,小心翼翼地扶起灵轻魅,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一直跟随灵轻魅的一个老妪。她小心的查探了一番,从怀中掏出药瓶,喂灵轻魅食下一颗药丸,这才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群,语气平静道:“圣女心善,不顾自己身体孱弱,坚持为盛潋求雨,致使旧疾复发,为保圣女平安无虞,需立即返回崇月宗冶疗,还望各位谅解。”
还不待众人反应,崇月宗众多弟子已簇拥着灵轻魅退去,只余下议论纷纷的众人。
“哼,说得倒是好听。”赫连烠不屑的冷笑。
容愿看看一言不发的赫连频觉,转而望向远方天际,叹了口气,“这天,真是要变了。”